第六十三章(2/2)
灵医来时蒋子渊已经晕在唐砚怀中了。见唐砚脸色不好,灵医紧着躬身行礼:“龙王大人,让小的瞧瞧伤。”
见唐砚为怀中的人解开衣襟,灵医方敢擡头,结果一眼看到蒋子渊的脸,双膝一软,扑通就跪在了地上。颏下花白的胡须不住地颤抖,许多沾着血的往事忽地涌入脑海。
从前那满目戾气的允彻他并未少见,但当年他们是老龙王的人,允彻自然不敢对他们如何。可龙宫惨遭血洗后,他们一众灵医向老龙王献计生剖了唐砚的灵核。这许多年唐砚都未提过此事,他们品着唐砚该是不记得了,便也装傻充愣当没有这回事,可如今……允彻竟回来了,竟还被他揽在怀中,倘若过往的事唐砚已经记起,复生的允彻又与唐砚站在一侧,那要遭殃的便只有他们这群灵医了。
他叩首在地,冷汗倾注,嘴唇哆嗦许久,才断断续续地说:“请……龙王…降罪。”
唐砚垂眼看缩在地上的灵医,冷淡地挪开视线,未作声。
“小的从前为老龙王做事,想不出老龙王想要的法子便要掉脑袋,所以从不敢有所隐瞒。伤害了您小的罪该万死,龙王慈悲心肠留小的一条贱命至今,往后的日子小的唯龙王马首是瞻,如有二心不得善终。”
在满布着狰狞伤口的过往中,唐砚死去了无数次,但灵医并未扮演什么主要角色,充其量算是执行命令的傀儡。乱局之中,护己周全,并不是错,唐砚不愿多言,仅道了句:“看伤。”
那灵医身子一抖,忙磕了几个响头,算作感谢不杀之恩,随后便紧着起身,擡起颤抖的手,帮着唐砚去扶昏死的蒋子渊。
血沾得唐砚满手都是,他未觉不适,仅能感受到胸腔撕裂般的疼痛。蒋子渊滚烫的手落在他掌心,血淌到地上,他方才发现,蒋子渊口中的小伤到底有多重。背上一处穿透伤深已见骨,那是蒋子渊替他挡下的那巨兽的一击,旁侧翻开皮肉的鞭伤数之不尽,都已感染流脓。
灵医在宫中日日养尊处优,已许久未见到如此严重的伤,好在医术未退步,先将伤口清洗了,将脓水挑出来,再拿药酒彻底地消毒,最后用无菌的白布将伤口缠了起来。
剧烈的疼痛唤醒了蒋子渊,他埋在唐砚怀中,未吭一声,手却不停地颤抖。
蒋子渊的手原本修长有力,现在生满冻疮,肿成了馒头。灵医刚碰到伤口,蒋子渊便将手缩了回去。
唐砚不去看蒋子渊额角颤抖的发丝,眼睛却还是红了。他握住蒋子渊的手臂,不让他躲,缓声道:“就好了,就好了。”
等灵医将手也缠好白布,蒋子渊已经疼得神智不清了,瘫软在唐砚怀中,一动也不动。
李书竹来给蒋子渊探灵力,探过脉后,道:“与那巨兽搏斗时子渊灵力也受了损,现在伤得又重,灵力和伤都需要慢慢养,老师不必忧心,只是时间问题。”
听李书竹这样说,唐砚问:“是不是我渡他一些灵力,他身上的伤好得就会快了?”
“老师万万不可动自己的灵力,”李书竹忙说,“您的灵核没有自愈能力,灵力消耗后很难恢复,渡灵力这样伤身的事绝不要做。”
听唐砚未应,李书竹小心地擡起头,才见唐砚眼眶红得厉害。她忙岔开话题道:“老师,您的身体如何,绛羽怕打扰子渊休息不敢进来问您,在外面急得团团转。”
李书竹不问还好,一问唐砚心里又被搅弄一番。他被蒋子渊护在身后,在那样严寒的地方待了三日,连一块冻疮都未生,他怎会有事。
欲张口回答,喉咙却梗得发疼,让他说不出话。他只得作罢,垂眼看着昏睡的蒋子渊,摇了摇头,便算作对李书竹的回答。
傍晚时分,蒋子渊朦胧地醒来,模糊间先看到了唐砚通红的眼眶。他吃力地擡起手臂,沙哑地唤了一声:“老师……”
“子渊。”唐砚应完才回过神,低下头见蒋子渊已经醒了。
“老师…哭了……”
蒋子渊费力地将手擡起,想给唐砚擦眼泪。唐砚忙别过头抹了下眼睛,不想被蒋子渊看到他这副样子。
“你感觉怎么样?伤疼得厉害吗?”
蒋子渊看到自己的手被缠成了白面馒头,明白是有人替他处理完了伤口,不想唐砚再担心,所以扯谎道:“不疼了,我还以为都好了。”
“我叫厨房煮了粥,你还想不想吃别的?我去叫他们做。”
蒋子渊摇了摇头,视线还有些模糊,他努力地看向唐砚。前几日发生的事像一场大梦,梦中他与唐砚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相依为命,他虽总是受伤,每日身上都疼得厉害,可唐砚愿意与他好好说话,会担心他挂念他,那双眼里不再只有冰冷的厌恶和反感。他眷恋那种温柔,以至于忽视了身上的疼痛,那是一个虽疼却甜的梦——现在梦醒了,唐砚是不是又要满眼厌恶地看着他了。
视线逐渐变得清晰,蒋子渊小心翼翼地看向了唐砚的眸底,对上那束写满心疼的目光时,蒋子渊的心头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好似那梦延长了许多,延长到了当下,又好似延展到了从前,到了他们尚未分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