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王权富贵尽成空 作茧自缚,莫过于……(2/2)
还没做完的事,到底是不能周全。人力有限,便想依仗着口口相传继承宏愿,肖想着兴许依靠愚公移山的志向,能迟早搬掉阻碍进出的顽固山脉。
卸下心头大患的解裁春,手头一松,紧握的武器砰然倒地,身子脱力瘫软,直直朝后方倒下。
索布德面色一变,眼疾手快接住了她。在使者的叫骂声中,果断涉过飘荡着尸骸的洪流。脚下一蹬,抱着解裁春往高处走。
冲着灭世而来的永恒劫火,不分青红皂白砸落。在半空解体、爆炸,分成细小的碎片。一落地,就造成足以毁灭一城的灾祸。
奔流不息的血海,贪如饕餮。吞噬着生人血骨,依稀能见得河面上一双双向上张开的骨手。
人间世、丹霞峡、羡瑶台、绛阙、紫陌,统共五个地段,没有一个能够幸免于难。
凡间城池受灾,数以万计的生民,虔诚地悲鸣与哀悼。当渺小的人力对穷凶极恶的灾难,起不了丝毫的作用,只能作为浮萍飘摇的民众,就会将希望寄存于神祇的救济。
寄望从来没有显形显灵的神明,能好心地路过帮衬他们一回。
然而不论他们何时何地,因何缘故而祈祷。诚心地三跪九叩,执拗地朝暮课诵,虚无缥缈的神灵从未回应过。
“岁在癸丑,难不成天真亡我?”
“祈求神女保佑,还望神女降下祝祷,再一次救苦救难,慷慨现身,匡扶黎民于危难之中,拯救凡尘俗世于孽海沉浮!”
还有人破口大骂,“贼老天!我们究竟做错了?为什么偏偏要这么对我!难道人生于世,尝遍百苦还不够,偏要我们受苦受难,方才能彰显你的权威与万能!”
“你有本事你就下来啊!亲下凡尘,历经劫数,看能不能端得住!”
索布德边躲避天火,边抱着解裁春往高处走。
“放下我,自己走吧。我不想成为你的拖累。”
世界末日尽头,再多的言语变得苍白且无用。解裁春抚摸着索布德的脸,想象不到还不到她膝盖的煤球,长开了,拔高个,较院落栽种的松树还落拓。
“你长大了,跟小时候不像了。就是分量还是一样的敦实。我都抱不动你了。”
对不起,没有一早认出来你。
尽管索布德已然化为人形,在她心里,仍然是那个撞到木桩了,不知道躲,还会用脑袋顶着木块,执拗地要让对方给自己让路的黑煤球。
养宠一时,宠爱一世。怕他冷了、惊了,没有她的日子,会照顾不好自己。
心里头总牵着那么一点挂念,不上不下挠着。让人连死都不踏实。
要是翠花真红活着,好歹机灵些。能精明地捕猎筑巢,耍得人团团转。
煤球比较笨,难免叫人牵挂。让人担忧更多,傻孩子更讨人疼。
索布德保持着腾飞的举动,跃上几近断裂的山峰。
他想像小时候一样,把一张煤炭状,黑黢黢的脸,深深埋进她的手心。奈何长大了,圆滚滚的面颊也宽了一圈,拉伸变长,装下三庭五眼。
摇身一变,成了走在路上能被人掷果盈车的俏郎君。轻佻地眨下眼,就能勾走藏在闺阁的名门淑女的心。
便只能一味地把脸往她手心拱,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整个陷进去洗脸。
傻孩子就是傻孩子,长多大,还是傻不愣登,没多长出几根脑筋活络下心思。教人怎么放心得下哟。
往昔的故人接二连三死去,现在轮到她,也没什么好可惜,就是索布德……算了,傻人有傻福,孩子长大了,负责教养的家长再惦记,多顾恋,也牵挂不了太多。
解裁春几要离体的魂魄,展现出极不稳定的趋势。暴动的神魂开始溢散,斑斑点点,像是地面的人直视九天悬日,停留在视网膜上的光圈,她微笑着接受自己的命运。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让你出事的!”索布德心慌意乱,不住嘟哝。
龙之一族在俗世遭遇了数不清的厄难,以至于被仙家屠戮仅剩他这一只,近乎荒废。
同样的,索布德也知晓,他能侥幸存活至今,亦是经由许许多多好心人戮力同心,不断接力的成果。
堆积的恩情他受之有愧,无以为报,拖延到了今日。
是到他该报偿的一刻。
索布德抱着人,越过断崖残壁,眺望着海面上飘着的舟楫。他脚下使劲,朝前迈出一大步,陡然迸发的动力,推动着他不偏不倚降临在小舟上。
脚底踩着的质地奇特,是由凡间演练的傩舞佩饰面具幻化而成。
上面乘坐的,正是为了激活五柱石,刻意和兄长分散开来的闲梦落。
卸下傩面的青年,迎风而立。见了人,既不额外热情,也没表现出抗拒。
脸蛋是惯常的妖异,集齐了父母辈的各项优点,捣鼓出这样一个令人神魂颠倒的出尘美色。
找寻兄长的船只,搭上不请自来的乘客。
闲梦落一只手搭在琴弦上,想着要把人五马分尸,还是大卸八块。不如干脆推到不灭冥海毁尸灭迹,来得方便了当,也省了他一番功夫。
挑剔的视线向下撇,瞧见被索布德紧紧拢着的姑娘。
随着不速之客的动作,那姑娘朝向内侧的脸,侧过来,赫然是嫂子的面容。
见到不相干的人士,闲梦落是心生警惕,不耐烦胜过厌恶,欲求之而后快。那在看清索布德怀中抱着的解裁春时,嘴角就不自觉勾起,勾人美目掠过一丝势在必得的暗芒。
人,他要杀。
嫂子,他也要得。
这不赶巧了吗?投怀送抱,莫过于此。嫂子既然愿意自投罗网,他就必然要担任起密织罗网的捕猎者角色。
“以你的生命起誓,你会拼尽全力保护她。”不晓得自己是在成人之美的索布德,放眼周遭,只找到闲梦落一个相识的人。
认识的人并不一定好托付,也可能是心怀不轨的阴险狡诈之徒。
这个道理他还不明白,也没学懂过。
放眼他这一生,相遇的,相熟的,基本都是好人。
项本峰上上下下都宠着他,栖华山捡到他的夫妇也乐意哄着他。就连出了项本峰,携手同行的伙伴要么忌惮他的蛮力,要么顾忌着七大峰弟子的身份。
当一个人背靠大山,或实力不凡,二者得其一,自当天空海阔。
何况他是二者的集合体。
关于索布德的消息,闲梦落了解过不少。没正式打照面就心生厌恶,面碰面了,更觉烦躁。
他和这种含着金汤勺出生,一辈子好吃好喝地供着的黑龙,大不相同。
索布德受过的最大委屈,就是被戳破身份,踢出宗门,蓦然回首,发现解除了误会的师门被灭,自己也因一时之念,惨遭囚禁。
而他不是。
他没有索布德那种高贵的出身,一生下来就有数不尽的力量,只等着成长过程一一发掘。纵使阖族皆灭,也不过是多了惹人怜悯的谈资。
可他呢?
他的父母连玦双璧,为了羡瑶台贡献了自己的一切。遍体鳞伤地退到幕后,终身抱疾,还要被从穷追猛打到彻底消灭为止。
他与兄长得改名换姓,忍受骨肉分离,藏着掖着,夹着尾巴度过接下来的日子。
翻阅索布德相关信息时,就有一种情绪翻江倒海。
其名为嫉妒。
申屠端鸿攻打项本峰一事,他心知肚明,乐见其成,他早就想看索布德摔个大跟头,吃瘪受困。
索布德返回项本峰,有去无回,他更欢乐了。
就要这样才好,每个人都歇斯底里,睚眦欲裂,才不枉来人间走一趟。
黑皮男子抻着手,要将解裁春交给闲梦落,见他迟迟未表态,忽地收回抱紧。
闲梦落抱着双臂,也不急着接。
“你既然决定把她给我,那就证明你遇到了不得不离开的事。除了我,当下的你难道有更好的选择?又凭什么理直气壮地要挟我?”
索布德眉头皱成了毛毛虫,瘪着唇。偏偏嘴笨,说不过他。
他被金贵地娇养着长大。打小被翠花真红扇着翅膀,在屁股后面啄。一生到头,就没吵赢过一次架。要不然,之前也不会被峰主劈头盖脸地骂一顿,就抹着眼泪跑开。
他脑袋不灵活,胜在有一身蛮力,上脚就要踹,打到闲梦落服为止。
项本峰峰主相当于他再生父母,翠花真红是他教好的小伙伴,他不动。动不得。
闲梦落可不是。
他可以随便踹。
黑龙一脚踹下去,能把材质特殊的傩面戳破洞,让腐蚀血肉的冥水涌进来。闲梦落可还要找兄长呢。
和这蠢脑筋的玩意说不通,连礼尚往来的推拉都不通畅。形势逼人,闲梦落伸手接过解裁春,悬在坚实的臂膀上,和臂弯相契合。
温香暖玉,是实打实的踏实。
终于,嫂子落到他手里了。
她必须要落在他手里才是。
没等闲梦落暴露自己的丧心病狂,临别的节点已是悄然而至。
索布德弯下腰,不舍地触摸着解裁春脸庞。他与她唇碰唇,在闲梦落暴怒,要一把掀翻他当口,一道明亮的辉光在男女接触的唇齿中闪耀。
汇聚一身精能所在,延续了龙族传承的龙珠,以唇相渡,顺着喉咙,沉入女子胸腔。
由此安定飘逸的神魂,修复残破的身躯。
“啊,忘了说了。”
是很重要的话,顾虑的太多就总是会被抛在脑后。
随风消逝的黑皮男子,整个身躯好似撬开的鱼鳞,层层碎裂。残余下一只手,碰了碰昏睡的女子脸颊,“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光……”
“煤球过得非常、非常开心……”
陷入昏迷的女子得了龙珠,挣动着苏醒。她摊开掌心,只握到一块在半空飘落下来的龙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