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医者仁心(2/2)
他突然掀开孩子后领,一片狰狞的烫伤疤痕暴露在阳光下——
那疤痕呈放射状扩散,边缘不规则,明显是被人用热油故意泼洒所致。
阿厌像被烙铁烫到般猛地挣脱,差点从椅子上栽下来。
温亭羽一把扶住他,掌心下的身躯颤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孩子急促的呼吸喷在他手腕上,滚烫得不正常。
无妨。温父转身走向药柜,佝偻的背影在药香中显得格外沉稳,先泡个药浴。
他从最高层取下一包配好的药草,又指了指后院,灶上还温着水。
温亭羽低头看向怀里的孩子,发现阿厌正死死盯着温父抓药的手,眼神复杂——三分畏惧,七分渴望,像是看着记忆中某个模糊的影子。
当老人拿起艾绒时,孩子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仿佛那苦涩的气味是什么令人安心的味道。
半人高的柏木桶里,深褐色的药汁蒸腾着热气,苦涩中带着艾草特有的清香。
阿厌死死扒着桶沿,十指抠进木头纹理里,指节都泛了白。他像只受惊的小兽般蜷缩着,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抗拒。
温亭羽叹了口气,将手中的药巾搭在桶边,背过身去:自己脱。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布料摩擦的动静里夹杂着几声压抑的抽气——
大概是脱衣时碰到了伤口。接着是哗啦的水声,木桶轻轻晃了晃。
好了么?温亭羽等了片刻才转身,只见阿厌已经整个缩进药汤里,只露出个小脑袋。
黑发被水打湿,一绺绺贴在额头上,衬得那张小脸愈发苍白。水面上漂浮的药材挡住了水下情形,但孩子紧绷的肩膀轮廓仍清晰可见。
温亭羽拿起柏木瓢舀起药汁,正要往他肩上淋,突然动作一顿——
透过蒸腾的水雾,孩子瘦弱的肩背上布满细密的鞭痕,新旧交错。
有些已经结痂发黑,像蜈蚣般爬在皮肤上;有些还泛着新鲜的粉红色,边缘微微肿起。
最骇人的是左肩胛处一道寸余长的伤口,似乎是被利器所伤,才刚刚结了一层薄痂。
谁打的?温亭羽的声音不自觉地沉了几分。
阿厌把下巴埋进药汤里,嘴唇抿得发白。水面随着他的呼吸泛起细小的波纹,咕嘟咕嘟地冒起一串气泡。
温亭羽不再追问,只是将木瓢微微倾斜。温热的药汁如细雨般淋在孩子背上,冲开那些结痂处的污垢。
阿厌猛地一颤,却没有躲开。渐渐地,药性开始发挥作用,孩子紧绷的肩背线条一点点软化下来。
氤氲的热气中,阿厌的脑袋开始一点一点地打起瞌睡。他的眼皮越来越沉,最后终于抵不过药汤的暖意和连日的疲惫,歪着头靠在桶沿上睡着了。
温亭羽轻轻托住他滑向水面的下巴,发现孩子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在灯光下像碎钻般闪闪发亮。
窗外,暮色渐渐笼罩扬州城。医馆后院的灯笼亮起来,透过窗纸在药房里投下温暖的光晕。
温亭羽取来干净的布巾,动作极轻地将熟睡的孩子从药汤中抱出。水珠顺着那些伤痕滚落,在灯下像一道道未干的泪痕。
秦战踏着暮色回到医馆时,檐下的灯笼正被晚风吹得轻轻摇晃。
他推开内室的门,暖黄的灯光下,温亭羽半倚在藤椅上看医书,腿上蜷着个陌生的小家伙。
孩子身上套着明显过大的白色里衣,衣领松松垮垮地歪在一边,露出半个瘦弱的肩膀。右脚踝缠着雪白的绷带,在灯光下格外扎眼。
哪捡的?秦战挑眉,铁甲未卸的肩头还带着夜露的湿气。
温亭羽竖起食指抵在唇前,示意他小声:街上遇见的。
他轻轻翻过一页医书,声音压得极低,右脚踝脱臼已经接好,后背全是伤,泡药浴时晕过去了。
秦战将佩剑挂在门边,走近细看。孩子脸上的淤青在灯光下泛着紫,嘴角的裂口已经涂了药膏,却掩不住那股倔强劲儿。
此刻睡着了倒显得乖巧,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他忽然伸手捏了捏孩子细瘦的胳膊,触手全是骨头:太瘦,铁护腕硌得孩子一哆嗦,得练。
阿厌猛地惊醒,黑眼睛里还带着睡意,却在看清秦战时骤然紧缩。
他像只受惊的猫崽般往温亭羽怀里钻,过大的衣领滑下来,露出后背狰狞的伤疤。
吓唬孩子做什么。温亭羽拍开秦战的手,顺势拢了拢孩子的衣领。
秦战不以为意,反而单膝蹲下身,与阿厌平视。他刻意收敛了周身杀气,连声音都放柔了几分:想学武吗?见孩子愣住,又补充道,能打跑欺负你的人那种。
阿厌的睫毛颤了颤,目光从秦战肩头的铠甲移到腰间佩剑,最后落在他伸出的手上——
那掌心布满厚茧,还有几道未愈的伤痕,却温暖干燥。
黑眼睛里的警惕渐渐融化,亮起一簇小小的火苗。
温亭羽看着这一大一小对视的画面,唇角不自觉扬起。
窗外,最后一缕暮色被星光取代,医馆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奇妙地交融在一起。
更深露重,阿厌在新铺的小床上蜷成一团。温亭羽替他掖好被角,指腹不经意擦过孩子腕间凸起的骨头——
还是太瘦了,像只营养不良的小猫崽。他正想再添床毯子,腰间突然环上一双有力的手臂。
真要留下?秦战的气息喷在耳畔,带着沐浴后的松木香,下巴上的胡茬蹭得他颈侧发痒。
温亭羽没急着回答,目光落在孩子熟睡的侧脸上。月光透过窗纱,给阿厌的睫毛镀了层银边,在脸颊投下细碎的阴影。
那些白日里倔强的棱角,此刻都化作了孩童特有的柔软。
嗯。他轻声道,指尖拂去孩子额前的碎发。
随你。秦战惩罚性地咬了口他耳垂,突然压低声音,不过明日我得教他第一课——
什么?
别偷听师父们夜话。秦战突然提高音量,目光戏谑地看向微微颤动的睫毛。
孩子装睡的功夫实在拙劣,连呼吸都屏住了。他大笑着将温亭羽一把扛起,走了,睡觉!
阿厌等到脚步声远去,才偷偷睁开眼。月光如水,将两个交叠的身影投在门廊上——高的那个故意矮下身,矮的那个仰起头,影子便融成了一个。
他伸手摸了摸身上簇新的棉被,又软又暖,还带着阳光和草药混合的清香。
阿厌把脸埋进被子里,深深吸了口气。被角上绣着小小的药葫芦,针脚细密整齐,蹭在脸上有点痒。
他忍不住用指尖一遍遍描摹那个图案,直到睡意再次袭来。
隔壁房间隐约传来低语声,还有秦战爽朗的笑。阿厌在半梦半醒间想,明天一定要问问,那个总爱咬温大夫耳朵的高个子师父,到底会教他什么厉害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