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她人生的最后一次占卜。(2/2)
洛阳有关太子询之死的流言也如洛河旁的春风,难以止息,突厥使臣要为其可汗迎大周公主为公主一事只能暂时搁置不议。
身在东宫的太子照更是早已濒临崩溃,惊慌失措地不停对左右内侍言道:“吾岂会谋害长兄?谋害储君?吾与那个张敛从就未曾有过私交!”
已将要产子的崔丽华此时腹部高隆,从内侍口中得知丈夫几日不能安寝,甚至从出事起就未曾去上阳宫候问过。
为防患再出事故,她只好走入炎热的空气之中,,来到和政殿,和言劝谏:“六郎不必惊惶,张敛此人从前就是一个酷吏,为达目的不折手段,陛下心中必然明白,何况如今陛下不醒,六郎身为人子,应当前去亲侍汤药,以彰孝德,六郎也可在陛下醒来就陈明心中冤屈。”
太子照扶额:“若事情真有如此简单,吾也不会如这般焦躁。”
崔丽华走到丈夫身旁:“那六郎不妨想想,张敛为何突然要有此请罪之举,将六郎牵涉其中。”
她的孩子即将诞下,究竟是何人要在这时将太子照给拖入乱臣的漩涡之中。
太子照遐思许久,最后不确定地缓缓道出一字:“惠?”
除这个弟弟能从此事中获利,再无他人。
*
自夏四月终起,褚清思就开始对外称病,在家中幽居不出。
如今已是夏六月朔,她也仍未有病愈之意。
而在此期间,女皇醒来,没有任何命令从其手中出,只是一直不言,哪怕是李阿仪在旁为阿弟美言解释也不能得到母亲的只言片语。
太子照见阿姊都如此,内心更加不安。
女皇曾后悔赐死长子,但长子辜负她的爱,被赐死也是理所当然,所以这种后悔并未让她感到煎熬或是痛苦,但如今得知长子或许从未背叛过自己,这才是最磋磨人的。
然无论如何,女皇也有意要将此事遮掩不提,因为就当下局势而言,若想要让自己的氏族在自己死后也不被清算,若想要让自己死后也能得到应有的尊荣,若想要让小女继续无忧享乐,太子照就必须即位。
不止是女皇,包括崔仲、陆谦及杜岭等在第一次宫变中获取利益的人皆有意识地要将此事给掩下。
褚清思立在堂前,引颈看着那颗银杏,想到刚才的占卜。
忽而,她有所感地朝中庭看,刚好与甬道上的男子遥遥对视。
李闻道走过重重支撑重檐的木柱,一路到她面前,并不怀希望地问道:“张敛在上阳宫请罪是...”
众人都在猜测张敛是受何人的命令才敢有如此冒进之举,毕竟张敛就是一个惟利是图的小人,从不知何为君。
“是我。”
未等男子言尽,褚清思率先答道。
很快,她又说。
“阿兄。”
“我这次没骗你。”
李闻道望着女子坦诚的神情,恍若在说自己有认真遵守诺言,他的心如被风中的野草所拂动,既欣喜又想抓住野草让它不要再动。
于是,他擡手,落在那颗圆润无痕的耳珠上,以此止痒。
褚清思看向他身后的廊庑,光影摇曳,趁势问:“张敛在狱中如何。”
外面热气熏腾,触碰耳珠的手感到女子体温有异,李闻道手掌垂落,握住她的手,带其进入室内,同时答道:“周俊知道如何做。”
此事他早有预感是女子所为,故在张敛进诏狱的次日就与周俊谈过。
在女皇所任用的无数酷吏之中,周俊是其中的聪明人。
转瞬,他笑道:“张敛应该已经毫无用处。”
褚清思随其步入堂上:“我既答应会护他安全,便不能食言。”
因为她践行诺言,所以张敛才敢承担风险为她行事,与她合谋,两者并不能本末倒置。
李闻道转身看她:“上阳宫已然打算对此不闻不问,之后你预备如何。”
堂上有冰鉴,凉爽舒适。
褚清思的心情也有所好转,语气略显轻快:“阿兄应该知道,我这六年在朝中不仅只有张敛一人,受我恩之人遍野皆是,高官不常见,小吏如牛毛,人人都想攀高峰。”
李闻道往前扫视一眼,那是女子所跪坐的北面,上面乱中有序地摆着一堆草。
他松开所握的手,如常开口询问,然眸底一片晦暗,坚定地朝北而去:“太子询之死真的有隐情?”
褚清思微微一笑:“那不重要。”
待看清案上的东西,李闻道呼吸瞬间凝重,他漫步到案后,随即微弯腰,两根长指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这些野草,语气不明:“你问卜了?”
并且卦数已出。
褚清思先是一怔,再循声看向那些龟壳、筮草。
前面在问卜结束后,她便起身走到堂前,所以那里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卦数就摆在案上,丝毫未动。
李闻道不疾不徐地将筮草变动位置,虽然他极少问卜,或者说除却昔年教导就从未私下问卜,但所有动作都看着十分谙熟。
见男子有再卜的趋势,褚清思出言阻止:“阿兄,不必再卜了。”
因为这一卦的卦数仍旧是不明。
她一生问卜不过三次,居然都是此卦。
李闻道只是慢悠悠地擡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垂眸,动作未曾停下,嗓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清冽:“你既信此术,那我就让你看看何为所谓的命运。”
褚清思注目着,看他如何一次次的在六爻之后,又推翻重筮,彷佛要卜出乾卦才能有所休止。
“阿兄知道我第一次真正的问卜是何时吗?”
“是在阿兄十五岁那年。”
李闻道摆弄筮草的手有所顿滞。
因为那年他科举。
褚清思笑着谈起当年的挫败:“不过我所得卦数是‘不明’,不久便有阿兄成绩无效的消息,然后翁翁伏拜乞求,阿兄也消沉在家,数月不言。忽然有一日,阿兄与我都不再言语,而我从长兄口中得知你已入仕为官。”
“第二次是为阿爷与长兄。”
“在白马寺,仍是不明。”
“第三次是今日清晨为我自己问卜。”
而这也将是她人生中的最后一次占卜,自后她再未有过占卜。
李闻道终于停手,掀眼看她,唇畔含着胜天半子的笑意:“可我如今依旧身在朝堂,手握权力,然昔日让我数年研读化为权力斗争牺牲品的人已在黄泉,不是吗?”
褚清思笑了。
其笑灿若太阳。
宛若终于想通,不再为卦数所困。
李闻道见她不再忧愁,低头端详着指间的筮草,犹如在看一泊清澄的水,一眼就能直视其底,无任何隐藏可言:“泱泱,人是能决定自己命运的。为何不让卜二次?因为千万次的卜筮,总会有好卦,反之亦然,或许今还在为卜出乾卦而喜的人,再卜便是困卦,所以不用畏惧卦数,只需一直走。”
他突然开始后悔,后悔那时的心软:“我昔年答应教你卜筮,并非是让你将自己困于其中的。”
立于堂上的褚清思含笑点头。
刚才在堂前时,她就已想明白。
命运能否改变,看的是她,而非天。
就好像父兄二人的命运,最终也是由他们自己的选择所决定的,不是她,也不是天所能决定的。
当父兄做出选择,便也决定了自己的命运。
褚清思身前的双手不再端正,徐步上前,披帛尾与裥裙一同因行走而起的微风,有了鲜活的痕迹。
她径自屈足,跪在没有坐席的地板上,双手也撑着几案,身体大幅度朝前倾倒,注视着对面的人,与从前请求少年教自己卜筮之术时的神情一般无二:“阿兄,我要你帮我。”
那么无害。
那么清澈。
那么让人无法拒绝。
李闻道放下筮草,将她有旧伤不能受力的右腕从案上拿离。
“这次是谁。”
“汉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