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不敢言疼。(1/2)
第52章 不敢言疼。
褚清思又做梦了。
这次是黄泉之下的滔滔大水。
那里没有日月星辰,父兄被腾蛇所缠,两条类鲲的大鱼从有烈火的水面浮出,朝上方张开大嘴,欲要吞他们的灵魂入腹。
喘匀呼吸,褚清思轻轻扯过肩上的披袄,转头看向西面的漏刻,然视线又随即被几步外的炭火所吸引。
她看了顷刻,眼睛忽生晦涩之感,隐隐发疼。
褚清思将目光收回几案,用热汤浇熄鲜红的炭火后,撑案站起,往宫室外面而去。
此时昼漏已过半。
光线也不再如日中时那般强烈。
太阳不见,只有阴晦。
这里是集天下权势之最的洛阳太初宫。
褚清思内心沉闷,遂曳着一袭深红罗裙,一步一步,缓缓的行走在重重宫室、楼阁之中。
最终,她在纵横交错的甬道停下,看着绿茵的高树与巍峨的天堂、明堂。
但那双褐眸中的神采却在逐渐消失。
在归洛不久后,她便曾在天宫寺与张敛秘密会见。
而那次,张敛还带来了两个人。
昔年在诏狱与高游谨一同对阿爷褚儒施行过酷刑的金吾卫,只不过如今早已变得穷困,生活在洛阳城以东。
褚清思站在佛殿外,看着伏拜在自己面前的二人。
阿爷死后,这些人并未累迁。
张敛说:“因为褚才人的缘故,也因为高游谨对褚公用酷刑的事情被揭露于天下,而所有人都苦酷吏久矣,但他们却公然忤逆律法对一老翁用刑,最重要的是这个老翁是显贵名相,在长安还有着举重若轻的地位,所以女皇需要用他们来平息一些众怒。”
褚清思默然垂眼,待这两人二如待初生的婴儿,惟恐使其惊惶的轻声询问:“陇西郡公昔年是你们所审讯的?”
“我..”
他们既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
这位褚才人回到洛阳的那日,其势之汹汹比平乐公主往年来洛阳时更甚。
平乐公主有金吾卫大将军躬身护送,象征着浩浩威严。
她则有庶民虔诚敬拜。
褚清思弯着唇,擡头远眺夕阳:“放心,即使是你们亲自施刑于陇西郡公,我也不会杀你们的,我只是想要知道一些事情。”
她回洛阳的目的,不是来杀几个不知政治的庶民的。
张敛微愣,背手而不屑。
若是他,不会让任何一人得以茍活。
褚清思拂开帷帽的白纱,眉眼微垂:“我要知道狱中究竟发生了何事,陇西郡公又为何会突然自杀。”
或许是面前之人的循循善诱。
又或是女子被白纱所照映的眉眼太过悲悯,有如观音。
其中一人忽然伏地痛哭,恍若是在向神佛诉说自己的艰苦,似悔恨、似委屈:“褚公..褚公的确是自杀的,非人所谋害,但不知为何要自杀,之前我们奉高大将军
的命令审讯,拿匕首将其膝骨剥除,褚公也依然坚韧如高山竹。”
“在褚公自杀的前夜,我们讯问至深夜才离开,待清晨想要再继续的时候就已经断气。”
“褚公是用盥洗的水将自己给溺死的。”
“褚公直至死,也都未曾服罪。”
“褚公那时已经因受刑而意识模糊,但口中还在喊着..青雀与梵奴。”
是她与长兄。
阿爷死前,还放不下心的是她与长兄。
褚清思毫无动容的听着、看着,然后摘下帷帽,转过身,面朝大殿,随即又扬起细细的长颈,以泪眼望着殿中的大佛。
少顷有尘埃落在睫羽之上,沉重到长睫都被压弯。
溺死..
为何阿爷要选择如此死去。
该有多绝望与痛苦。
归返洛阳而途径长安的时候。
她曾停下车驾,去候问大嫂崔昭。
大嫂说:“你长兄离世前,心中仍还是对君舅有愧,常常看着长安的方向独坐不言,所以死亡对他而言是身心的解脱,或许灵魂已在黄泉与君舅团聚,所以观音不必伤忧。”
所以,长兄是否也已经知道。
而自那以后,她便常能梦见父兄。
*
穿翻领胡服的宫人昂首阔步朝着此处宫室走来。
女子站在阴处,双臂抱在身前,白颈之下空荡,毫无项饰。
颊侧绘有红色的云纹。
眉间那鲜红的花钿则宛若一只冲天的凤皇。
她目视前方,不言不笑,其神情及眸中俨然是一洼不流的死水,再不复往日的澄澈。
深袒领的黄色半臂也于鲜艳中透出寂静之意。
只是与习染权势数载的女皇相比,终究还是能看到稚嫩。
宫人在几步之外低下头:“褚才人,庭州有文书。”
褚清思头颅轻转,循声淡淡一望:“圣人呢?”
宫人尽职答复:“圣人已在集仙殿。”
褚清思稍一沉思,未再言语,径直朝集仙殿的方位迈步。
自回到洛阳始,她因监督营造佛寺有功,得以侍立在女皇身边,负责为其书写发往天下各州的诏命。
且女皇已年逾六十,为将权力紧紧攥于手中,所有政令皆必须出自她口,故而每日所要处置的与政事相关的帛书竹简足有数十斤重。
*
“此獠竟敢如此辱吾!”
集仙殿中,妇人因受辱在盛怒。
褚清思用以御寒的披袄已脱,只有一条淡绿披帛复住右肩,长长的左端挽在臂弯间,垂至膝。
她徐步入内,举手行礼:“圣人。”
立在殿堂中央的武氏回过头,宽眉压在眼尾的细纹,漆木底作黑发、上绘铜花的义髻被渐白的真发所裹。
虽然五彩纹饰的胡服与宫人所穿无太大差异,但在妇人身上却全然看不到那些宫人的天真烂漫。
惟余能使天下慑服的威怒。
她说:“突厥十部拘留了吾所遣去的使者数人,不量其力。”
褚清思闻言,瞬间明白女皇的言外之意,疾步行至殿堂以北,屈膝跪坐在妇人用以处置政事的几案前的坐席之上。
随后拿取一帛书,执笔欲写天子将要发往庭州的诏令。
武氏背手,于案前挺胸阔步,目光如炬。
然而太子来了。
褚清思循着阴影望去。
李询应是奔走至此,言行中不见往日的从容:“阿娘,昔年是阿爷背信在先,所以归降的突厥才会再次叛乱,如今突厥既再有臣服之意,大周理应以大国之风烈与其邦交。”
涉及高宗,妇人不悦提醒:“佛奴,胡虏岂是持义守信之辈,他们今日不敌,故而北面称臣,若有一日再度壮大,又将背叛大国。”
褚清思微擡眼,很快长睫又遮住眸子。
那已经是数载之前的事情。
昔年归降的突厥可汗去到长安,但却被斩杀于市。
率十余人逃出的突厥贵族在几年前召集那位可汗的旧部,再度反叛。
而此次归降是突厥在去年接连大北以后,其可汗表明愿意归顺大周,并遣使者来洛阳。
但及至如今,女皇才开始遣使者去突厥。
李询意识到自己对阿爷的僭越,不再谈及昔年的事情,只论当下:“突厥可汗在尺牍之中言明要见的是皇室诸王,而阿娘所遣去的使者却是自己的外生。”
闻见亲子的谏言,在震怒中的武氏终究是得以平静,宽眉稍扬:“观音,命韩王武不文再率使者去突厥,再向突厥传达吾的纳降之心。”
褚清思轻应:“喏。”
于是,她垂下长颈,认真在帛书上以一个大国的风范撰写命书。
或许是多年的译经所致,使得她对此类晦涩的外交辞令几乎是得之于手而应于心,不用如何思虑就能够将女皇简单的一言,变成一篇有繁有简、言之有物的诏文。
后武氏又以温柔的目光看向李询:“至于其余随行韩王的使者及此行所携之财帛竹简,佛奴决策即可。”
李询拱手,从集仙殿退出。
褚清思伏案将文书起草毕,扫了眼几案,然后双膝离开坐席。
见她的视线落在其余文书上,武氏似笑非笑:“观音想要阅看?”
事关政治,褚清思迅速垂眼,谨慎的轻轻摇头:“儿的职责不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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