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知悯（2/2）

褚钺低下头，愧疚之余，似还有些如释重负。母亲一辈子没绕开的礼法，终于有人能逃过去，而那个人竟是他。

安泫青竟一眼看穿他在想些什么，出言道：“长公主并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们也不是。愚公移山的道理你总要明白，或许过去大家毫无交集，又或许像我们与皇帝、长公主这样互为掣肘，但某种意义上，我们也是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的同盟。更何况，千百年后改朝易代，说不准连皇帝也没有了。”

“我……”褚钺仰头看着东宫繁复的藻井，一时无语凝噎，“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安泫青腾出一只手拍拍褚钺的背，“那你替我跑一趟，把礼部拟好的哀诏送去内阁，就说，镜王殿下看过，觉得很是妥当，今天就能发下去。”

得了任务的褚钺很是郑重地点点头，捧着那哀诏便跑了出去。

“这孩子……”安泫青笑着摇摇头，眼见没了旁人，就要往褚不庭身上倒，“哎，看起来，镜王殿下这摄政监国的担子，三五年内是卸不掉喽。”

“那我便徇私早早将你送入阁，你也走不掉。”褚不庭赌气一般回敬道，“这儿是东宫，成何体统。”

话虽如此，却也没让人起来。

安泫青连连摇头：“啧啧啧，昏君，简直昏君！”

“但你约莫是真走不掉，”褚不庭靠进椅背，接住倒在自己身上的人，“他现在，远比我想的依赖你。”

“孩子还小嘛，”安泫青手指描摹着他前襟的暗色蟒纹，笑道，“做舅舅也要这么严厉吗。”

褚不庭伸手抱着身上人，怕他摔下去，搂搂抱抱的倒让安泫青脸热。不多时他便坐起来：“好了，千古第一监国摄政的藩王，不如咱们一起批奏折如何？感觉此情此景也很浪漫嘛。”

罢了，他说浪漫那就浪漫吧。褚不庭无奈，传宫人进来多添了一盏灯。

殿内复归宁静，只剩下笔尖划过奏折的沙沙声，以及偶尔灯芯爆裂的轻响。安泫青伏在案上，朱笔在几份奏折上圈点批注，褚不庭则翻看着兵部递上来的关于西北军换防的条陈，两人虽各自忙碌，却也真有几分岁月静好之感。

……

哀诏传下去，朝野又是一片骚乱，各地官员又要忙着入京，一番折腾，整个钧天都混乱了起来。

济安渠上，一官船横冲直撞，镜role不少人。可所有人一出船舱便哑了火，只因那官船之上悬挂的，是东南水师的旗。

挂上这面旗，除非是不要命了，否则无人敢招惹那东南的定海神针。

船舱内，一身着劲装，少年身量的人正昏昏欲睡：“王叔，到底还有多久到呀？我太困了。”

王钰在灯下擦拭着自己的佩剑：“就快了，一会上岸要换马车，你可别睡着，十五岁了，男女有别，叔可不好抱你，只能叫人把你擡下去。”

“知道了。”女孩打了个呵欠，“哎，先前大家一直不让我离开江南，如今昱都动荡，怎么偏偏要回来？”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候了，认祖归宗，还能活下来。”王钰收好配剑，丢给她一瓶薄荷油，“醒醒神吧，认祖归宗，还要活下来，普天之下只有现在那两个人能让你做到。”

“知道了，”少年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桌上的茶具，“你们都说他们是好人，那我就信。”

……

日头渐斜阳，东宫偏殿外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沉稳的脚步声。守在殿门外的内侍通传声响起：“启禀殿下、安翰林，东南水师提督王钰，携……携一人求见。”

安泫青和褚不庭同时擡头，东南水师提督王钰，老师的长子，竟然这么快就抵京了。不知是否有要事相商，尤其是还带着一个人来。

“快请进来吧，”安泫青忙道，“不过他带的人，是什么人？”

内侍答道：“是个小女子，却穿着男子常穿的衣裳样式。奴婢看着，不是凡人呢。”

“宣进来。”褚不庭放下手中条陈，声音沉稳。

殿门被推开，王钰身着三品武将官服大步走入，身后跟着一个身影，在女孩中已经算得上高挑出众。

来人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身量已长成，比同龄少女显得更为挺拔。她穿着一身利落的靛青色劲装，并非寻常闺阁女子的裙钗，长发也只是简单地用一根木簪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贴在因赶路而微带薄汗的额角。此女面容清丽，眉宇间带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沉静与锐利，眼神明亮而专注。此女甫一入殿，目光便迅速扫过殿内陈设，最后落在上首的褚不庭与安泫青身上，带着些许试探，却无丝毫怯懦。

褚不庭一眼便看清了那少年的一双眼睛，温和中带着审视，眉峰也蕴着几分凌厉——他简直不能再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