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 久别不识故人来(1)(1/2)
晨光透过淡青色的窗帘,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晕。
江见夏睁开眼,望着天花板上那盏造型简洁的吸顶灯,有几秒钟的怔忪。
又是那种感觉。
像是宿醉初醒,但头脑异常清醒,并无半分胀痛,只是空落落的,仿佛有一段重要的时光被凭空剜去,只留下边缘光滑却深不见底的空白。
她按了按太阳穴,试图捕捉昨夜或是更久远之前的梦的碎片,却什么也抓不住,只有一种细微的、持续不断的悬浮感,仿佛她并不完全属于这个身体,这个房间,这个……人生。
她坐起身,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到窗边。
窗外是2025年南城寻常的清晨,高楼林立,天际线被切割得棱角分明。
一切看起来都正常无比,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像是一幅精心临摹的画,每一笔都恰到好处,却偏偏少了原画里那抹最关键的神韵。
她辞职了。
这是她环顾这间略显清冷的公寓时,第一个清晰浮上心头的认知。
书桌上没有堆叠的文件,笔记本电脑安静地合着,旁边放着一盆有些蔫头耷脑的绿萝。
她走过去,指尖划过光滑的桌面,没有灰尘。
为什么辞职?她努力回想。上一份工作……是会计,在一家规模不小的公司,做了好几年。
工作内容琐碎重复,压力不小,但似乎也不至于让她突然撂挑子。
记忆在这里打了结,关于辞职前后的细节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只能看到晃动的人影,听不清具体的话语。没有激烈的冲突,没有难以忍受的委屈,那段记忆平滑地过渡到了现在的无业状态,反而显得极不自然。
更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因此感到多么焦虑。
银行卡里的余额还能支撑一段时间,心里甚至有种……诡异的平静。
仿佛失业是一件早已计划好的、无需大惊小怪的事情。
她拉开衣柜,里面是清一色的米白、驼色、灰色系衣物,款式简洁,质地尚可,符合一个普通都市白领的审美。
只有角落里,突兀地挂着一件明黄色的、印着褪色卡通柴犬图案的连帽卫衣。
她伸手摸了摸那粗糙的布料,一种强烈的熟悉感涌上心头,甚至能隐约闻到阳光和洗衣粉混合的味道,与衣柜里其他衣物散发的淡淡樟脑丸气味格格不入。
她为什么会留着这样一件看起来就很“过去”的衣服?高中时的吗?好像也不是。
抑郁症。
这个词毫无预兆地跳进脑海。
冰箱上似乎曾贴过一张“记得吃药”的便利贴,箭头指向冷藏室……她猛地转身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门。
里面只有一些简单的食材和饮料,冷藏室里空空如也,没有什么白色药瓶。
“氟西汀”……她默念着这个有些陌生的药名。
她得过抑郁症?什么时候?严重吗?为什么她一点相关的痛苦记忆都没有?没有情绪低落到无法起床的时刻,没有对一切失去兴趣的麻木,没有那种仿佛沉在深水下的窒息感。
她记得工作压力大时会失眠,会心情不好,但似乎从未达到需要服药治疗的程度。
那段可能存在的、与抑郁症抗争的经历,就像辞职的细节一样,被擦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几个名词标签,提示着那里曾经有过些什么,却无法唤起丝毫真切的感受。
这种认知上的割裂感让她微微蹙眉。
她失去了一段记忆,关于痛苦,也关于……某些改变的缘由。
但她的人生轨迹似乎也因此被悄然修正,抹去了那些崎岖的坑洼,平坦得近乎虚假。
她记得高中时暗恋林予冬。
这个念头清晰而深刻,像刻在骨头上的印记。
那个穿着蓝白校服,在篮球场上奔跑跳跃,笑容灿烂得晃眼的少年。
她记得自己如何躲在人群后偷偷看他,记得他进球时女生们压抑的惊呼,记得他路过时带起的风里有淡淡的薄荷味。
那是她整个苍白安静的高中时代里,唯一鲜亮却遥不可及的背景色。
后来呢?
后来他……怎么样了?
记忆在这里再次遭遇壁垒。
高考,毕业,各奔东西。关于林予冬的结局,她的脑海一片空白。
没有听到过他遭遇不幸的消息,似乎也没有再见过面。
他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消失在人海,像绝大多数高中同学一样,成了一个模糊的符号。
可是,心底深处总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隐痛,偶尔在夜深人静时细微地抽搐一下。
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目睹过什么很惨烈的事情,失去了某个非常重要的人。
但那感觉太飘渺了,像水底月影,稍微一想就碎成光斑,抓不住任何实质内容。
她甚至无法确定那是不是一个被遗忘的梦。
这种悬浮感,这种与自身经历脱节的怪异,或许就源于这些巨大的记忆空白。她像是一个被匆忙拼凑起来的瓷器,外观完整,内里却布满无法探查的裂隙。
生活总要继续。
她甩甩头,试图驱散那些无用的迷茫。
既然想不起来,或许就不重要。
既然没有抑郁的困扰,也没有经济的紧迫,当务之急是找一份新工作,重新锚定自己的生活。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连上网络,开始浏览招聘网站。
会计,财务,行政……简历投出去一份又一份,过程机械而重复。
她对未来没有太清晰的规划,只是本能地觉得应该回到熟悉的轨道上去。
至于那家据说她曾工作过的、飘着麦香的老麦记面包房?毫无印象。
那像是另一个平行时空的故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
面试了几家公司,反响平平。
她并不急切,那种诡异的平静感依然笼罩着她,让她对得失显得有些迟钝。
直到那天,一个牛皮纸信封躺在她的邮箱里。
南城中学百年校庆的邀请函,制作精美,措辞热情。
附注写着,欢迎各届校友凭毕业证书或相关证明返校参观,共襄盛举。
她捏着那份邀请函,久久没有动作。
南城中学,她的高中。
那段充斥着试卷、暗恋和莫名伤感的青春。
几乎同时,手机响起,是程橙。
“夏夏!收到校庆邀请了吗?”程橙的声音永远活力满满,即使隔着电波,也能想象她眉飞色舞的样子,“一起去啊!听说今年办得可大了,还请了几个成名校友讲话呢!反正周末没事,回去看看呗?说不定能碰到好多老同学!”
老同学……林予冬的名字无声地滑过心间。
江见夏沉默了几秒。
她其实并不热衷于这种怀旧场合,高中于她,并非全是愉快的回忆。
但程橙的热情难以拒绝,而且……心底某个角落,似乎有一根微弱的弦被拨动了,发出几不可闻的颤音。
“好啊。”她听见自己回答,声音平静。
校庆日是个晴朗的周六。南城中学门口张灯结彩,巨大的充气拱门上写着热烈的欢迎语。
穿着不同时期校服的“校友”们穿梭往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热闹又略带刻意营造的感伤氛围。
程橙挽着江见夏的胳膊,兴奋地指指点点:“哇!操场翻新了!哎你看那边,是不是原来小卖部的位置?现在变成咖啡厅了!啧,真会搞……啊!那边那个是不是以前三班的……”
江见夏任由她拉着,目光却有些疏离地掠过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场景。
阳光很好,梧桐树叶绿得发亮,和记忆里的某个夏天重叠,又微妙地错位。
她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别人上演青春怀旧剧,自己却无法真正投入。
她们随着人流漫无目的地走着,看了校史馆的展览,听了优秀校友在礼堂慷慨激昂的演讲,在摆了旧照片的走廊里驻足辨认那些模糊的面孔。
江见夏的心始终悬着,一种莫名的期待和紧张交织在一起,让她有些心不在焉。
她在期待什么?或者说,在害怕什么?
经过篮球场时,她的脚步下意识地放缓了。
场上有几个穿着统一球衣的男生在打表演赛,动作花哨,引来阵阵喝彩。阳光落在他们汗湿的额发和跃动的身影上,刺得她眼睛微微发酸。
不是他。
当然不会是他。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带着表演性质的比赛里。
她暗自嗤笑自己的荒唐期待,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听见程橙低低地“咦”了一声。
“夏夏,你看那边……那个人……”程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惊奇。
江见夏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篮球场边,树荫下,站着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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