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冰冷心事(2/2)
一群刚结束表演的舞者,穿着色彩斑斓、缀满廉价亮片和羽毛的演出服,脸上带着尚未褪尽的亢奋红晕,叽叽喳喳地笑着、推搡着涌了出来。
她们像一群突然闯入的、色彩缤纷的候鸟,瞬间填满了这条原本寂静的走廊。
“快点快点,换衣服去!”
“哎哟我的头饰快掉了!”
“刚才那个动作你看见台下反应没?笑死我了!”
聒噪的声浪扑面而来,瞬间淹没了林予冬试图穿透过去的呼唤。
他被这股突如其来的人潮硬生生地阻挡住了脚步。
一个抱着巨大羽毛道具的女生差点撞进他怀里,他不得不狼狈地侧身避让。
刺目的彩衣和晃动的人影组成了一道流动而喧闹的屏障,将他与前方那个越来越远的背影彻底隔开。
他焦急地踮起脚尖,目光拼命地试图越过攒动的人头、晃动的彩色羽毛和亮片,去锁定那个正在走上通往礼堂内部台阶的身影。
就在江见夏即将踏上台阶最高一级,伸手去推那扇厚重的隔音门时,她似乎被台阶绊了一下,脚步有一个极其微小的踉跄。
她下意识地抬手,飞快地在脸颊上擦了一下。
那一瞬间,台阶上方悬挂的、为后台人员指示方向的一盏功率极小的白炽灯,吝啬地投下了一小片极其微弱、近乎惨白的光晕。
就是这一点点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她抬起的手背掠过脸颊时,那转瞬即逝的、一点异常的光亮——一点被那微弱灯光瞬间照亮的水痕。
像一滴冰冷的露珠,在黑暗中骤然反射出刺目的寒光。
林予冬所有的动作和呼喊都僵住了。
他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雕像,钉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扇厚重的隔音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将她单薄的身影和那抹刺目的泪痕,彻底吞噬进礼堂内部那片喧闹的、与他隔绝的声浪海洋里。
隔音门沉重的闭锁声,如同一声闷雷,最终砸落在林予冬的心上。
汹涌的人潮依旧喧闹着从他身边流过,带着演出后的兴奋与疲惫,彩色的羽毛蹭过他的手臂,亮片反射着走廊顶灯惨白的光,晃得人眼花。
那些笑声、抱怨声、道具碰撞的叮当声,此刻都变成了模糊而遥远的背景噪音,被一层无形的隔膜阻挡在外。
他站在原地,走廊里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沉地压在他的肩头,渗入骨髓。
刚才捕捉到的那一点微光下的湿痕,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留下一个挥之不去的、带着剧痛的印记。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疲惫感,混杂着尖锐的刺痛和一种近乎荒谬的茫然,像涨潮的海水,瞬间将他从头到脚彻底淹没。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用力地抵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那里正传来一阵阵沉闷的钝痛,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里面不断冲撞。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两个人,明明都在承受着分离带来的、如同钝刀割肉般缓慢而持久的痛苦,却还要固执地守着这条看不见的界限?
他清晰地记得分手那晚,八角亭冰冷的石凳,昏黄灯光下她苍白如纸的脸,和那双盛满了巨大痛苦却死死紧闭、拒绝吐露一个字的嘴唇。
她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像背负着一座无形的十字架,沉默地转身离去,留给他一个在夜色中颤抖的、单薄得令人心碎的背影。
每一次在走廊、在食堂、在拥挤的楼梯转角,那无数次短暂而仓促的交错——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将目光投向虚空,或者死死钉在脚下的地砖缝隙上。
可眼角的余光却像是不受控制的雷达,贪婪地捕捉着她的一切:她是不是又瘦了点?眼底的青色是不是更重了?走路时微微低垂的头颅,是否也像他一样,被一种无法摆脱的沉重压着?
每一次错身而过,空气里残留的那一丝极淡的、属于她的洗发水清香,都像一根细小的针,在他心上扎出密密麻麻、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伤口。
他以为自己够痛了,痛到麻木,痛到可以靠着那份“为她好”的信念继续支撑下去。可刚才台阶尽头,灯光下那惊鸿一瞥的湿痕,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他所有自欺欺人的伪装。
原来她也在哭。
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在喧闹的缝隙中,在走上台阶的瞬间,她也会因为看到他和别人站在一起而仓惶落泪。
这分离,像一把双刃剑,同时刺穿了两个人。
他们都在流血,都在承受着这份迟滞而绵长的钝痛,两个人各自在深不见底的冰水里沉默地下沉、挣扎、窒息。
走廊里最后几个换好衣服的舞者也嬉笑着离开了,侧门“哐当”一声关上,带走了最后一点喧嚣的余音。
这条连接后台的通道彻底陷入了死寂,只剩下头顶那盏昏黄的灯泡,发出极其微弱、近乎听不见的电流嗡鸣声,如同垂死者最后的叹息。
林予冬依旧背靠着那面冰冷斑驳的墙壁,像一尊失去了所有力气的石像。
通道尽头那扇厚重的、隔绝了礼堂内所有欢声笑语的隔音门,此刻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也像一座沉默的墓碑。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冰凉的墙壁,粗糙的触感磨砺着指腹。
他慢慢抬起头,空洞的目光穿透走廊深处沉沉的黑暗,仿佛要一直看到那个被隔音门封锁的世界里,那个坐在前排、此刻或许正挺直脊背、努力将视线投向舞台的身影。
冰冷的疲惫感如同深海的淤泥,一层层漫上来,沉重地包裹住他的心脏,挤压着每一次艰难的搏动。喉咙深处泛起浓重的铁锈味,苦涩得让他几乎作呕。
意义……这所有强加的痛苦,这彼此折磨的分离,到底……有什么意义?
沉重的隔音门在身后合拢,将外面通道里那令人窒息的冰冷和昏暗彻底隔绝。
礼堂内部巨大的声浪、灯光和闷热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将江见夏重新吞没。
舞台上,新的节目已经开始,华丽的旋律在麦克风的放大下震得空气都在嗡嗡作响。
台下掌声雷动,兴奋的呼喊此起彼伏。
她站在门内的阴影里,有那么几秒钟的眩晕。
眼前是晃动的人影、刺目的舞台追光,耳朵里灌满了高分贝的喧嚣。
刚才通道里那昏暗的一幕,林予冬模糊的身影,学妹仰起的、带着期待的脸庞……这些画面如同尖锐的碎片,在她混乱的思绪里横冲直撞,又被这扑面而来的巨大声浪狠狠拍碎。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点仓惶的水汽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她挺直了有些僵硬的脊背,微微抬起下巴,目光扫过喧闹的人群,精准地定位到自己和程橙所在的前排区域。
然后,她迈开脚步,步伐稳定,甚至带着一点刻意的从容,从兴奋站立的观众身后挤过,重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还好吗?”程橙立刻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问,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细细地在她脸上搜寻着任何异样的痕迹。她刚才离场时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
“嗯,外面凉快多了。”江见夏侧过脸,对程橙扯出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笑容,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她甚至伸手,自然地拿起程橙放在腿上的那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小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也彻底冲散了最后一点可能残留在脸上的狼狈湿意。
她的目光重新投向光芒万丈的舞台。
江见夏的视线似乎落在她身上,又似乎穿过了她,落在舞台后方一片虚无的光影里。
她的坐姿端正,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却无意识地绞紧了校服裤柔软的布料,指尖用力到微微泛白,仿佛在借此对抗着什么汹涌欲出的东西。
舞台上的表演在如潮的掌声中结束,灯光变幻,主持人报幕的声音响起。
下一个节目是高二年级的集体朗诵,一群穿着统一白衬衫、黑裤裙的学生鱼贯上台,背景音乐换成了舒缓深沉的钢琴曲。
礼堂里的气氛稍稍沉静下来一些。
朗诵的声音抑扬顿挫地响起,在礼堂上空回荡,诉说着青春与理想。
江见夏端坐着,像一个最专注的听众。
没有人知道,在那层平静如水的表象之下,在那双凝视着舞台却毫无焦距的眼睛深处,正无声地翻涌着惊涛骇浪——那昏暗通道里的一幕反复闪回,学妹仰起的脸,揪住裙摆的手指,还有……他追过来的身影?以及最后,隔开他们的那片喧嚣刺目的彩色人潮。
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小刀,在她心上缓慢地、反复地切割。
不是为了嫉妒,不是为了怨恨,而是为了那个巨大的、沉甸甸的、如同宿命般压在头顶的“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这深水般的窒息,这钝刀子割肉般的疼痛,日日夜夜,无休无止……究竟是为了什么?她攥紧的拳头在膝盖上微微颤抖,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