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5章 泥中铭记(2/2)
第一场雪落时,曾孙堆了个小雪人在缸边,用银杏果做眼睛,石榴枝做手臂。"让雪人陪缸缸过冬。"小家伙拍着小手说,老爷子看着雪人融化的水珠渗进缸边的土里,忽然想起爹当年也在缸边堆过雪人,那时的雪人戴的是自己的旧草帽,"帽子能给缸挡挡雪",爹当时这样说,声音像落在雪地上的棉鞋印,软乎乎的。
除夕夜吃年夜饭,曾孙已经会给太爷爷敬酒了。小家伙举着果汁杯,踮脚碰了碰老爷子的酒杯,酒液溅在缸盖的玻璃上,顺着纹路渗下去,像滴进岁月的墨。"祝缸缸新年快乐!"他对着老缸喊,红鲤在缸里游得欢,绿萍铺成的路在彩灯映照下,像条会发光的绸带。儿子忽然说:"爸,您说得对,这缸确实比石碑好,石碑会风化,泥里的记性能长在根上。"
清明扫墓,曾孙捧着缸里捞的绿萍,轻轻撒在坟头。"太爷爷,这是缸缸长的草,比花好看。"他奶声奶气地说,小手拍着坟头的新土。回来的路上,老爷子看着车窗外掠过的田野,忽然开口:"等我走了,就把骨灰混在缸底的泥里,接着守着。"儿子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后视镜里,父亲的眼睛亮得像缸里的太阳能灯,"您还得陪曾孙长大呢",他说这话时,声音有点发涩。
入夏的清晨,曾孙背着新书包跑出院门,忽然回头喊:"太爷爷,缸缸今天吐泡泡了!"老爷子笑着挥手,看红鲤在缸里追逐那两粒新丢的石榴籽,籽壳已经裂开,嫩芽顶破泥层,沾着晶莹的水珠,像举着颗小太阳。缸底的泥里,父亲的烟袋锅锈迹、母亲的顶针铜绿、儿子的木牌木屑、孙子的路标刻痕、曾孙的小手温度,还有自己掌心的老茧印,都在水波里轻轻晃动,像群苏醒的鱼。
风穿过石榴树,新结的果子在枝头轻轻晃。老爷子对着缸里的嫩芽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阳光,像落满了金粉。他知道,这口老缸会继续蹲在这里,让泥里的记忆发芽,让水里的影子开花,不用石碑,不用刻字,因为每粒石榴籽都记得五代人的名字,每条红鲤都驮着岁月的重量,每寸青苔都长着家的模样——它们在缸底的泥里,在水面的光里,在一辈辈人的心里,永远活着,永远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