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蔑视自己(2/2)
“你喜欢吗?”他问,“比起文冠花,要更喜欢她吗?”
知融点点头,白玉京的红山茶很漂亮,红的张扬,只是红山茶过于常见,没有浩瀚的数目也称不上美丽,白山茶的存在恰到好处地填补。
“那你就带走吧。”
“啊?”知融愣住了,母亲的情人送我花,还是连花带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西宋的习俗吗?
“这是坤照公主的,除了你,没有人能够拥有她。”常玉说,“还给你,才是物归原主。”
“她的花,怎么会在这里?”
“现在的恭州曾经是西宋的统治区域。”常玉摸了摸白山茶的绿叶,说,“我曾经是司礼官的时候,就住在温室殿。”
坤照公主的司礼官家境一般不错,大多都住在家中,偶尔几个得宠的才会常伴左右,只有常玉是山里飞出来的凤凰,牙齿还没有磨掉,就来到了人间高堂。
他从来都无处可去,既无法在朝堂做完美嵌合的工具,也无法做团团融融的司礼官。
棱角太过,过于耀眼,差点被从天上摔下来,被坤照公主安置在了温室殿。
“我无法再照顾她了。”常玉揣着手,眷恋地看了一眼,“恭州将破,到时候铁蹄之下,穷途末路,无法再照看她。”
“你为什么不离开?”知融问。
“我曾经离开过了一回。”就这一回,彻底与她天人相隔,也许是天命如此,回过来发现,他并没有成为战中的一粒灰尘,现在旧事重现,要让他彻底离开。
“我不是一个利落的人,从前种种,放不下;现在种种,也放不下。”
从山里飞出来的凤凰总是在审视,在判断,不断在记忆中徘徊,所谓的有缘无分,也不是他的借口,等到彻底幡然醒悟,才明白从前难得可贵,往事不可再追。
她们的缘分浅薄,常玉抱着那点回忆反复咀嚼,不奢求来世。
“你喜欢她?”知融将白山茶收到杏林袋里,问。
“你们总是不信。”常玉蹲下去将落在地上的花包起来,“在你们眼里,我们应该是什么模样?”
上位者和下位者,施舍者和被施舍者,强迫者和被强迫者。
独独没有真心。
常玉说:“没有人会恨她,就像是现在没有人会恨你。”
你们都太无辜,就连恨你们,都要思量再三。常玉看起来很平静,甚至有些温和,教导孩子一样地说:“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我们都被困在原地,而你,还正是鲜艳的年纪,你还要往前走。
“你和我师尊好像,他也说,你要往前走。”知融说,“可是他,好像再也走不了了。”
“是爱情困住你们了吗?是她困住你们了吗?”
知融收完最后一树白山茶,“都不是,是自己困住了自己,不可能放过自己,又要去劝别人。而我,永远不会后悔自己要做的事情,无论结局是生是死,毕竟人生从来都是落子无悔。”
落子有悔,才是对当初自己的蔑视,而我永远不会蔑视自己。
她站着,常玉蹲着,他仰头看着她,似乎又能听见赵宛城当初摔在大殿的话。
你们不敢啊,我来。我要看看,是天先杀我,还是我先破天。
西宋灭国,她立在城墙上,回望熊熊燃烧的火,利落横剑自刎,像是一把划破长空的箭,不回头地坠下火海。
她的女儿,也是那支绝不回头的箭。
宴会末尾,裴长安同幼帝交谈,其余人先行离开,知融拉着知合说她的杏林袋里的白山茶,要师兄以后种在白玉京的院子里。
游悯也凑热闹,“他居然舍得?”
知融问:“师尊你说,我母亲的心是一盏烛火,这盏烛火是她在西宋灭亡自刎的时候,被救活了之后才有的吗。”
血肉之躯,再如何也无法彻底驱动通玉,只有她自刎复活后,才可以将烛火放进她的胸腔代替血肉心脏。
她的结局不是天造的,而是人为。
游悯看着她乌黑的眼睛,她不再说话,反而在他点头之后,冷冷笑了一下。
那笑很轻很冷,犹如出鞘的冷剑,轻的是兴奋与恨意,冷的是弥天的杀意,她已经嗅到了,下一刻就要从藏身的洞中将其拖出来,杀死碾成肉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