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一粒尘土(八)(2/2)
“但那毕竟也是因果。而且你和师妹这么亲近,你们一人一虎的命线大概早就纠缠在一起了,那你身上恶因恶果太多,会影响到她的。”
白虎的话语尾调带着戛然而止的走音,它整只虎愣住了。
“……真的假的?你是不是在骗我?”
霍听潮耸耸肩,不多做解释:“你不信的话就可以试试。
“再回答你之前的问题,若现在问我有个暴君怎么办,我会选择……”
她擡眸,“造反,但不是暴/力的那种造反。非要有暴/力,那也只对暴君她一人。”
反正按照这个世界的法则,契约灵兽做的恶最后都会算在主人的头上。
白虎不是李琢光的契约灵兽,霍听潮之前九十世从来没见过白虎,那她俩的羁绊就在更之前的地方。
现在就连霍听潮的命线都隐隐与李琢光相连了,更遑论这个更早就认识李琢光的白虎,影响只深不浅。
白虎猛地从地上坐直了:“不可能,我不相信!
“你知道我、本座是谁吗!怎会受制于你可笑的凡人因果?”
霍听潮站在一旁,神色平静如水,目光清冷,古井无波。
她声音淡淡,不耻下问:“我不知道,你是谁?”
白虎的气势骤然一滞,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掐住了喉咙。
它没有特殊身份,随口瞎编的而已。
看它的样子霍听潮就知道说中了它心里最担忧的地方,她说:“你一个动物都能口吐人言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白虎的爪子无意识地抓着下巴,眼珠子四处乱瞟,语气中带着一丝挣扎:“我……不是这样的……”
霍听潮不想把它逼得太紧,它迟早能想通。
白虎一直在挠下巴,直到李琢光回来的时候也还在挠,下巴上的毛发被它抓得凌乱不堪。
李琢光眉头一竖:“都说了多少遍了不许挠下巴!”
“你管我!”白虎被踩了尾巴一样从地上弹了起来,往后一跳,声音都快破音,“离我远点!”
李琢光把面具往霍听潮怀里一塞,蹲到白虎面前,伸手抓住它挠下巴的那只前足,手臂环绕着它的脑袋,从乾坤袋里拿出金疮药往上涂。
“放开我!”白虎在李琢光怀里蹬脚挣扎,白毛和棕毛被它的挣扎吹飞到空中乱飘。但它不敢蹬得太重,怕真把李琢光给蹬飞了。
李琢光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显然对这种场景早已习以为常。
她稳稳地按住白虎,手指轻柔地将药膏均匀地涂抹在它的伤口上,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别乱动,伤口再挠下去会感染的。”
“感染是何意?”霍听潮在一旁问。
李琢光在百忙之中擡起头:“你就理解成伤口溃烂好了!”
这些新鲜词汇霍听潮从来没听过,果然李琢光和这白虎都不属于这个世界。
当李琢光终于松开白虎时,它朝旁边一跳,跳出去好远。
“怎么了?”李琢光伸出手,试图让白虎回到她身边,但白虎却对她龇牙咧嘴,身体不断后退,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声,警告她不要靠近。
李琢光看向霍听潮,霍听潮解释道:“刚才和她说,她身上杀孽太重会影响你,所以现在她要离你远一点。”
她笑了一声:“这样远离有什么用?你该把你与师妹相连的命线砍了。”
白虎耳朵微微抖动,眼神中闪过一丝恼怒。
好讨厌,这个人类好讨厌,它要咬死她!!
“我以为什么事儿呢。”李琢光忍不住也笑了起来,揉揉白虎的脑袋,“以后少杀点生不就好了?”
白虎把脑袋埋在两个大肉爪之间,声音闷闷:“可是我已经杀了很多人类了……”
“不知者无过嘛!”李琢光揪着白虎的耳朵,忽然发现它耳朵里有些耳垢。
手一痒,把大脑袋抱在怀里,借来霍听潮的水囊,往里滴了两滴灵泉水,轻柔地揉搓着耳根。
白虎的爪子在地上轻轻拍着:“不知者无过是什么意思?”
李琢光用手帕把溶解的耳垢清理出来,一边说:“就是你不知道人类的礼法如何,你犯了错就不能算是错。
“就像朝廷颁布律法,如果不提前告诉你子时前入睡是触犯律法的,那么就算有这条律法,你子时前入睡也不能算是违法。”
她拽着耳朵左右看了看是否还有更多的耳垢:“你之前只按照动物的本能去做事,不清楚人类的礼法。
“再说了,你也不是主动去招惹人,顶多算是动用私刑,况且杀有罪之人沾染的因果和滥杀无辜的因果相差可大了。”
白虎的耳朵抖了抖,把耳朵边上沾到的碎屑都抖落下来:“……你说得对!”
“是吧?别难过了。”李琢光站起身,把袍子上沾到的耳垢都拍落,“好啦,我们下山去——”
吃东西?还是找客栈睡觉?
这里两人一虎修为似乎都已经到了不需要吃饭和睡觉的地步,但李琢光现在暂时还没有下一步的计划,只能说:“先下山找个地方歇脚吧。”
她拍拍自己的乾坤袋:“师姐,我有钱,你放心!”
剑修都比较穷,因为剑刃时常要补。但霍听潮很少会拔剑出鞘,她属于相当富裕的剑修了。
但她再有钱,也比不过卜修的有钱。
“好。”霍听潮毫无心理负担地应了一声,“那就拜托你了。”
有只老虎还怪显眼的,李琢光拿地上的灰把白虎变成了灰虎,看着像灰阳虎的花纹——最常见的灵兽之一。
她盘腿坐在白虎的背上走进城镇。李琢光穿着十方阙的内门服,霍听潮身上也是一件寻常修者的衣服。
她们随便找了个客栈要了间天字房,躺在床上开始思考人生。
李琢光不想妥协,但她确实想不到更多的办法。
过去的时候一个人扛,现在多了一人一虎,境况也许是改善了一些。
霍听潮问了她几个问题,把眼下的情况都原原本本地问了出来。
李琢光模糊掉了自己是来这里受罚的事实,也没有说出之前在各个世界穿越的事情。
既然霍听潮认为她是有什么使命,便都往那使命上头靠了。
霍听潮灵台上赤红色的魔气正以缓慢的速度褪去,她眉间的红痕也淡了许多。
周遭的灵气在向霍听潮身周聚集成一个小小的灵气旋涡,霍听潮垂眸的样子像闭上眼冥想。
李琢光看霍听潮的状态都看愣了:“乖乖,师姐,你真是能从入魔的状态再重新回归正道啊。”
——这件事情理论上是可行的,但理论和实践的差距不是一两句说得清。
大多数人堕魔后都直接疯了,霍听潮这样还能保持理智的是极少数,能靠自己解开心魔回归正道的更是一个没有。
以前倒有外力助力解决心魔的,但一清醒过来看到自己过去做了什么混账事也没脸活着,直接自裁谢罪了。
“这可以记入史册了吧?”李琢光稀奇地擡手想摸霍听潮眉间的红痕,霍听潮没躲,让她轻轻碰了一下。
是冷的,像魔气一样。但仅是她触碰的那几息间,红痕就在以极快的速度提升温度,随之变得更淡。
“这有什么好记的?”趴在美人榻上的白虎冷哼一声,大尾巴扫过桌面,把桌上竹制的杯垫扫了下来。
李琢光弯腰捡起地上的杯垫,和易碎的瓷器一道放在白虎够不着的柜子顶:“确实,师姐的出世让此界史册都更新了不止百次。”
“啧。”白虎的尾巴在桌上重重一拍,“师姐真厉害。”
“那是!我师姐最厉害了。”李琢光未察觉白虎语气中的讽刺,反而让白虎气得尾巴乱扫。但桌面已被它清空,再无物可扫落。
霍听潮手心里揉捏着李琢光刚送给她的毛线球剑穗,白虎的眼珠子紧紧盯着那个小球左右晃悠。
她拿在手里左晃右晃,便看着白虎的脑袋也随着她的动作左转右转。
她嘴角不知不觉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像小猫。”
白虎忽然醒神,对她翻了个白眼,把头靠在揣着的两爪上。尽管努力屏蔽了霍听潮手里的毛线球,眼神还是忍不住跟过去。
“因为之前是我想岔了,想通就好。”
“想岔?”李琢光扭头看她,“你是说,你之前觉得我是被逼的?”
“嗯。”霍听潮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垂眸时长睫掩去眼底的情绪,“就是那个。”
她还以为李琢光是无法选择地受苦受难,但若是这是李琢光自己的选择,那她没有资格去评判别人的事。
她也不知道李琢光要做什么,但无论她要做什么,顶着这几百几千世也要继续做下去的事,她会无条件支持的。
——想到这里,她笑自己,没想到最后也成了帮亲不帮理的人。
但是再看看李琢光盘腿坐在地上数着乾坤袋里东西的样子,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想要李琢光可以一直这样笑着。
李琢光低着头,在乾坤袋里翻找,嘴里念念有词:“这个给卓琼师姐,这个给师姐,这个给李李,这个留着备用……
“咦?毒蛾火呢?”李琢光的手扒拉了一阵没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直接把头伸进了乾坤袋里。
袋子里闷着她叽里咕噜的声音,倒与她刚被捡回来的那段时间相似得很。
霍听潮静静地看着她,手中的毛线球剑穗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白虎见那小球不再晃动,不满地低吼了一声,用尾巴扫了一下霍听潮的腿,示意她继续。
霍听潮回过神来,看了白虎一眼,眼中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
她重新晃起手中的剑穗,白虎眼睛懒洋洋地跟着转,尾巴也轻轻摆动,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李琢光擡起头,正好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出了声:“师姐逗猫呢?”
霍听潮挑眉,语气淡淡:“它喜欢。”
白虎哼了一声,但眼睛依旧紧紧盯着那个毛线球。
李琢光笑得更加开心,她从乾坤袋里掏出那颗她之前自言自语说要送给霍听潮的灵果:“师姐,这个给你。
“之前在甘东岭时我给你的灵果太次了,补偿你个好的。
“给我这果子的师姐可是说了,用瑶池水浇灌,由青梧凰守护,连生长的土壤都是都是那个什么……镜什么的土……”
“镜花水月土。”霍听潮提醒道。
“对对对!”李琢光一拍手,“总之,身价极高的灵果啦!”
霍听潮接过灵果时摸到李琢光的手心,指腹感受到她掌心硬茧,正中间的地方却是新生的皮肤,没有茧。
她便问:“你的手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的剑茧……中间断了一块?”
李琢光张开自己的右手手心:“你问这里吗?”
在阳光下,能很明显看到她手心的肌肤泛着嫩粉色,像是被什么硬生生撕扯过一般。
她看着自己的手心看了片刻,在整理如何说出口的措辞:“算是我的……力量源泉?”
“什么意思?”霍听潮继续追问。
李琢光没做好被追问的准备,一问就卡了壳儿:“这个……我也说不好,反正就是,我的修为都聚集在这里——哦!这是我的丹田!”
霍听潮看她的样子像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便放过了她:“多谢你的灵果。”
李琢光摆摆手,笑得眉眼弯弯:“师姐跟我还客气什么?”
白虎见两人不再理会自己,不满地用爪子拍了拍地面,发出低沉的吼声。
李琢光见状,从乾坤袋里又掏出一颗灵果,丢给白虎:“好啦,别闹脾气,也给你一颗,人虎平等啊。”
白虎仰起头一口接住灵果,在牙齿间咬开,囫囵说着:“行,算你识相。”
“唉,接下来要怎么办呢?”李琢光就地躺下,一下一下地往上抛着手里的灵果。
看着天花板上那做成喜鹊外型的吊灯,她语气哀怨:“师姐,我现在毫无头绪啊——毫无头绪。”
“……”霍听潮的剑鞘尖在木质地板上划拉,划出的线条似是毫无规律,也似是隐隐能合为一件什么。
她沉默许久才开口:“你想要逃出去,对吧?”
李琢光抛掷灵果的动作停了下来:“……是。”
她翻了个身面对霍听潮:“我想逃出去,师姐,不是逃出十方阙,或是逃出人间,是逃出这个世界。”
霍听潮终于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完整的笑容,擡眸与地上的女人视线相接,虽然她的笑容看起来僵硬得像是个僵尸,但李琢光知道她很开心。
“那我们就把天捅了,你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