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千王之王(十六)(2/2)
第二个泡泡过了很久,她才从嘴中吐出来:“幽灵船在宇宙中独行这么久,想要维持这个大小和稳定,那异能主人只能是十级。”
李琢光下意识抚上了自己的胸口。
“话说,这不是死物异种吗?那维持运转的不就是幽灵船本身?”
李琢光翻转手腕,也不知道是因为灯光还是本身就很旧,小船的船帆泛黄,小船底部的涂层褪色。
陈旧的模型放在精致的房间里蒙上了一层滤镜,李琢光的耳边响起那首旋律和缓的无字之歌。
这么简单么……她捏碎这个模型,幻境就结束了?
*
「咚——咚——咚——」
厚实沉重的菜刀有规律地在砧板上剁着,完整的一块绿色的肉排被剁成肉泥,戴着口罩的双手捧起肉泥扔进前方的管道里。
只听咕嘟咕嘟两声,传送带开始工作。
青色的脚上戴着一副紫色的墨镜,后脑勺的耳朵里插着一壶烧水壶,头发觉得脸颊有点痒,伸出来挠了挠脸。
一仰头,耳朵里的烧水壶就往外倒水,这个角度正好可以倒入后方的水池里。
滚烫的温度把水槽里的活物烫痛尖叫,三两片枯叶外形的生物挣扎着从叶片里伸出海苔,想要勾住水槽边缘逃离,但开水把它们的手臂烫软了。
矮柜上并排放满了同一种瓶子,瓶子上没有标签,里面的液体也都是无色透明的,周遭的厨师想用哪个就拿哪个。
把花束放进烤箱,把棉花塞进锅炉,用糖浆充当煤气,彩带变成调味料,气球则是摆盘利器。
厨师长的鱼头比排风扇还大,它头顶戴着一个小巧的厨师帽,尾巴编成了脏辫的形状。
它的厨师服里伸出两根筷子,戳戳左边厨师的腰,碰碰右边厨师的肩膀,捅捅前方厨师后脑勺上的烧水壶。
厨房里的色彩极度迷幻,厨师服是饱和度极高的亮黄、亮蓝、亮红,每个厨师的四肢颜色都不一样,灯光像舞厅里的灯球。
它们的脚下融化成一滩泥水,混在一起不知道哪一滩是属于谁的脚,能用的都直接拿来垫在腿下。
头发丝推了推头顶的袖珍厨师帽,骆驼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眨眼间扇起一阵微风,将盘子上还未摆好盘的塑料西兰花吹出一个漂亮的形状。
一颗圆滚滚的冰淇淋球从桌面上滚落,摔到地上碎成一个破裂的盘子。
厨师长打开水龙头想要清洗地上的碎屑,从水龙头里流出来的不是水,而是一只透明的水母。
它掉落进水槽,沾着水槽边缘的水滴放出电流,电流噼里啪啦的声音恰好与剁肉声交织,如同酒吧的DJ变调。
领口以上是一根吸管的厨师用自己的老虎钳双手夹起柜子上的洗洁精,不小心用力过猛,用掉了大半瓶。
它呆住了,像是反应不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直到厨师长发现它的异常,用筷子伸进洗洁精瓶子里量了量液面高度。
太少了,不够用。
厨师长的筷子手在吸管厨师的衣服上蹭了蹭,指着门口,让它去仓库重新倒满洗洁精。
吸管厨师弯折了自己的吸管,像是在点头,两只老虎钳牢牢地把洗洁精固定在胸口,从泥水里随便收了一滩泥当作腿。
它终于走出了夜店一样的厨房,腹部咕噜咕噜地叫,她松了口气。结果吸管口就溢出了几滴奶茶,她赶紧深吸一口气吸了回来。
要死啊,这真的要死。
邓白风抱紧了手里的洗洁精瓶子,她停在走廊里,路过来来往往的各色怪物都用奇怪的眼神注视她,她只好慢吞吞地挪动起来。
她根本不知道仓库在哪里,连翟星声在哪里她都不知道。
以前她不是没进过诡异的幻境,像动物当家做主,把人类当仆人的幻境她确实经历过——当时幻境的主人就是农场里的一头驴。
但是吸管?身体里还装着一肚子奶茶?
邓白风这辈子都想不到自己居然有朝一日还能体验当一杯珍珠奶茶是什么感觉。
原来吸管前面的口子又可以当眼睛,又可以当鼻子,还可以当嘴巴……好环保。
她擡起头,吸管从折叠伸直。头顶的天花板有一部分红得像烙铁,不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
这是在干啥啊?她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童话世界。
——但是这童话世界的路标居然还是晴山语?邓白风顺着挂着的路标顺利找到了仓库。
所以,果然这艘幽灵船的创造者是晴山内部的人吗?
仓库的门上锁了,还好邓白风的手是两只老虎钳,轻而易举地就把锁给拧断了。
金属锁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邓白风推开了门。
门里不是她想象中堆放货物的仓库,而是一个似乎永无止境的旋转楼梯。
正中央的屋顶上有一束柔和的白光照下来,在地上照出一个圆。
邓白风擡头估算了一下距离,她几乎看不到顶。
她就是走到身体里的奶茶都干涸了,也不一定能走到头。
她退出去又看了一眼门上的标志,确实是仓库。
好吧,她安慰自己,就当这次是探索地图了。
她要是不装满洗洁精就回去,也不知道鱼头厨师长会不会为难她。
她深吸一口气,肚子里的奶茶咕噜咕噜直叫,融化了自己的双足,泥水蠕动上台阶。
砰砰砰的重物落地声终于停了,她听到一声喀拉拉开启卷帘门的声响,随后是一些生机勃勃的鸟叫和风抚过树叶的梭梭声。
墙壁里同时响起一首轻快的配乐,弹奏得很流畅,声音不大,听着也叫人觉得被暖阳环绕一样温暖。
爬个楼还有伴奏,高级待遇。
楼梯旁边的墙壁上画了很多蜡笔画,笔触幼稚,像一个小孩画的。
大多是普通的一家三口、一栋房子和一个在右上角的太阳,或者是坐在公园里野餐,或者是一个小孩子在树林里探险。
人物的组成都是一个圆形和一个正方形,四根线条代表了手和腿。红色的大人是妈妈,黑色的大人是爸爸,中间的小孩子头顶有个羊角辫。
不是一个连贯的故事,都是单独的章节,只能从中看出一个幸福的家庭。
……嗯?
邓白风看到一半忽然愣了一下,她退回上一张画。
这张画好像看到过了。她的吸管口下垂。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了很长的距离,看来这小孩的蜡笔大作数量是有限的,所以后面的都开始重复了。
……但好像也不是完全重复。
邓白风凑近了重复的第一张画。
妈妈和爸爸手牵手,小孩在她们中间,左后方是一个三角加正方形的房子,右上角是四分之一圆的太阳。
现在再回底层太浪费时间了,邓白风只能从自己的记忆里找寻异常的元素。
妈妈没问题,爸爸没问题,小孩没问题,房子没问题,太阳……
好像不是邓白风的错觉,这个太阳比第一幅画更红一点,正是因为太阳的颜色更红,所以整体画作的色调都变成了浅红色。
耳边一直萦绕的音乐末尾微妙地走了音,但是循环播放的下一遍又恢复了正常。
她看向下一幅画,在公园里野餐。
邓白风确定了,这不是她的错觉,第二个循环里的画作的确整体更红了一点。
她加快脚步往上走。
第二个循环的数量也比第一个循环要少了两个,从第三个循环开始,色调就变得更红了。
邓白风好像感受不到疲惫一样一直不断地蠕动着腿下的泥水,她看到墙上的蜡笔画一幅比一幅更红。
从一开始只是像画纸染色一样的浅红色,到后面连小人的脸也全都涂上了红色。
太阳的笑脸一如既往地温暖,房子的田字形窗户上用红色的蜡笔涂了极厚的一层,却仍隐约能辨认出藏在红色之下的,一抹深灰色的影子。
影子的一只手按在玻璃上,在窗户下方的缝隙里有一条几乎浅淡得看不清的浅灰色正想要挤出来。
背景的蓝天被血色充斥,当红浓到极致的时候,背景里出现了淡淡的一条黑色的细线。
随着循环加大,画作的数量只剩下一张,背景上的细线开始变粗,上下粗中间细,像一个巨大的沙漏。
它在鼓动身体,它在画里缓慢地移动。
耳边的音乐也变得越来越诡异,走音的音节越来越多,偏偏弹奏者对此毫无察觉,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演奏中。
窗户里的浅灰色挤出自己的身体,在窗户与房子周围像一片紧紧贴合着它们的影子。
如果李琢光在这里的话,她就能认出这幅画与登梅里,葛靖的那本蜡笔画是一样的。
继续往前走,蜡笔的线条开始变得杂乱无章。
线团一样地交织在一起,盖住上面的一家三口和房子,最先掩去的是她们的笑脸,把人盖得密密麻麻,直到最后完全变成一幅血红色的画作。
背景音乐彻底变成八音盒电池没电后走音扭曲的曲调,无比用力地按下每一个钢琴黑白键,最后只能听到一个有气无力的闷响。
墙壁以外的地方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碰撞声,伴奏猛地停止,只在邓白风耳朵里留下「嗡」的耳鸣。
邓白风的脚步恰好停住。楼梯走到头了。
尽头是一扇小小的门,只到邓白风膝盖那么高。
她扭头一看自己走来的路,她都没意识到居然走了这么久。她一点都没有觉得累,就是吸管口呼出的热气带着点奶茶的香气。
邓白风蹲下身,那扇小门的门把手也很袖珍,她的钳子手太大,拧不了这么精细的活,所以她只好敲了敲那扇门。
“来啦!”
稚嫩的童声在门里响起,哒哒哒的脚步声靠近,门被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孩打开了。
“你好,奶茶厨师大人,你想要什么呀?”
孩子很小一个,她双手垂在身前交叠,乖乖地擡头说话,一双眼睛漂亮得像万花筒。
邓白风把怀里的洗洁精瓶子递出去,小孩戏剧性地「哇」了一声:“你需要洗洁精对嘛?稍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哒。”
她比那扇门要稍高一些,需要弯腰进出。
邓白风见她进去了,有些好奇里面是什么样,于是趴到地上,把吸管口伸了进去。
里面是个小人国,拇指大小的各色小玩偶正在流水线上兢兢业业地忙碌着。
它们的短手短脚捧着或是液体或是小零件在机器间奔波,有正跑动的玩偶看到门口的邓白风,被吓了一跳,敦实的脚拌脚把自己摔到了地上。
那个小女孩装好了一罐洗洁精走出来,看到坐在地上揉屁股的泰迪熊,双手叉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这是我们的厨师大人呀,不要害怕!”
泰迪熊身上穿着海员的服饰,它的黑珠眼睛里掉下两撮棉花,那大概是它流的眼泪。
短手笨拙地在小女孩的帮助下收拾好地上散落的零件,有一个零件滚到了门外,泰迪熊想出来拿,又害怕邓白风这个庞然巨物。
小女孩鼓励它:“你不是想做船员吗?不要害怕它,去捡回零件你就能成为海员!”
泰迪熊在鼓励下多少走了两步,但还是不敢靠太近。见它还是在门口犹犹豫豫的样子,邓白风把那零件归进门里。
泰迪熊看看邓白风,又看看零件,确定了邓白风好像没有伤害它的意图以后,一把抓住零件就往回跑。
小女孩像个小老头似地摇头叹气:“胆子这么小,以后要怎么出航呀?”
她弯腰走出小门,把手里装满的洗洁精瓶子递给邓白风:“厨师大人,希望你可以做出好吃的东西。”
她转身欲走,邓白风的老虎钳轻轻夹住她的衣袖。
“怎么了?”小女孩扭头。
她扭头时,脑后的羊角辫就随着她转头的动作摇晃。
和画上的女孩一样。
邓白风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开了手,对着女孩挥了挥。
女孩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她是想要一个正式的告别,于是她转过身,站得板直,敬了个海员礼,笑嘻嘻地说:“再见,厨师大人。”
再见。邓白风在心里说。
她没办法说话,问不出口。
女孩回了门里,小门关上,邓白风从地上起身。
她走了两步,才把双腿都融化了蠕动着移动。
耳边没有再响起那走音的音乐,顺着楼梯下去,画作上的红线条一幅接一幅地变少,发抖的线条恢复平稳,颜色回到温暖的配色。
不知不觉间,邓白风又走完了。
她擡头,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旋转楼梯,半开的仓库门外,奇怪的怪物走走停停。
那束白光从屋顶照射下来,像主角出场时的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