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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4章 致王夭汝(二)(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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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年啊,我想,外婆死了两年,怪不得从来不会给我托梦,不是不想我,是还没攒够钱。

“难道老人去世了也得给阎王打工?太没道理了吧!”

我在心里暗暗点头,外婆腿脚不好,还要打工,太欺负人了。

“……”

芮礼说了什么来着?我忘记了。

那天晚上,是在外婆死后,我第一次在凌晨以前睡着。

所以隔天早晨起来时我人还是蒙的。

“早上好。”李琢光从狭小的厕所隔间里探出身,她叼着牙刷,唇边溢出牙膏沫,“你醒了?快起来洗漱吧。”

我听到她说话了,但其实那时候并没有理解她究竟在说什么,只是捕捉到她最后一句是一句命令,所以下意识跟着做了。

直到站在长满霉斑的镜子前,放下擦完脸的毛巾后,才迟缓地想起来,我好像真的梦到外婆了。

“做梦了?”李琢光斜倚在门边,她换好校服,正啃着手里的一个肉包子,笑得狡黠。

“……嗯。”喉咙里好像堵了什么,我想不起来梦里外婆对我说了些什么,做了什么,就是突然……

突然觉得肚子饿了。

李琢光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变戏法似地递来另一个完整的肉包子。

为什么今天的包子这么香,把我的眼泪都熏下来了。

*

我有了两个朋友,虽然这两个朋友好像都融不太进其她人的圈子里,我们三个人就像一个可悲的被孤立者抱团。

但芮礼不在意,李琢光不在意,那我也不在意。

她们住进了我家,芮礼说她家人常住国外,家里没有人,李琢光仍说如果我不收留她,那么她就要睡大街了。

我拿她们没办法。

本来面积就小的家里多住了两个人以后就更挤了,这里的隔音不好,所以我家被敲了好几次门,询问我家里怎么这么多人。

李琢光太神奇了,短短两天,周末我拿着衣服出去晒的时候就看到她坐在下棋的老大爷中间和他们聊得有来有回。

那天下午,隔壁的徐大爷就对我说,这女娃真是个妙人,啥都能聊,还不嫌弃我们身上的老人味,真是个好娃娃,你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个朋友啊。

我说好,我一定会的。

把衣服晾好,回家的时候在门外的走廊上遇到了小果,我没打算和她说话,因为我还记得她害怕和我交流,但这一次她居然主动叫住了我。

“小妖,我感觉你好像胖一点了。”她说话的声音很细,小心翼翼的,“你最近是不是能吃下点东西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刚一个礼拜多一点,能吃得多胖呢?而且虽然我这一周吃下去以后反胃的感觉减弱了许多,至少我可以忍受,但吃完以后我连着拉了好几天肚子。

李琢光说是因为一直不吃东西,胃不习惯油腻,得吃点清淡的,所以这几天芮礼给我单独买了些粥,我给她钱,她不要,说家里那群混蛋赚这么多钱就是让她用的。

我偷偷往她书包里塞了几张纸币,隔天我的笔盒里就出现了双倍的钱,李琢光搂着我的肩膀说,你要再敢给她钱,她可能会拿钱把你淹了。

……抱歉,扯远了。

总之,我记得我回答小果:“能吃一点了。”

“那就好。”小果和小时候一样腼腆地笑,然后垂着头像在逃避我的视线,“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从吱呀作响的楼梯上楼,我转过身,看到李琢光站在不远处,走廊上裸露在外的两瓦灯泡晃来晃去,灯光像一只轻抚过她脸庞的小手。

“那是你的朋友?”她穿了一身我的短袖短裤和一双新买的夹脚拖鞋,我的衣服又破又旧,领口那个垂下来的蝴蝶结和Hello Kitty都染色了,这一切把她脚上的拖鞋都衬得材质昂贵。

她斜靠在墙壁上,肩膀抵着一块黑色的霉斑,及胸的头发用一根黑色的发绳扎着低马尾,发绳上缀着两颗黄色的星星,嘴里叼着一根牙签——她说这是县城文学必备的潮湿的香烟,但她不抽烟,所以只好换成牙签。

我其实不太懂。

“嗯,是我以前的朋友。”我心里倒没什么伤感的情绪,也许是因为那些事都离我太远了。

“哦。”李琢光也没有多问,“我知道了。”

她们在我家里住的第二个周末,李琢光突然神秘兮兮地拉着我说要带我去个地方。

我以为是像之前她突发奇想在放学后带着我和芮礼去房子后面的监控盲区冒险,或者是在小巷子里又发现了一窝生崽的小老鼠。

结果她带着我和芮礼乘了很久的公交,到了另一个区的体校。

虽然是周末,操场上仍然回荡着学生跑步训练的脚步声,我这时才想起,对了,青训营好像刚选拔完。

栏杆内的操场草皮饱和度很高,反光反得我双眼发疼,我的心跳也快起来了,当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从操场上跑过时,胃里反胃的感觉再一次涌了上来。

我捂着肚子,想也知道我现在肯定是面如菜色。

李琢光和门卫大爷大约提前说好了,也可能是玩忽职守,看也没看我们的身份证明就把我们放进去了。

她带着我们走到操场边上的观众席里,然后我们三人便坐了一排看那些体育生在操场上挥汗如雨。

长跑短跑的在塑胶跑道上挥臂摆腿,草皮上的各自伸展躯体,强烈的阳光把她们的身体勾勒出一道雪白的描边。

李琢光忽然抓过我的左手,我这才发现我的手不知何时攥紧了拳头,指甲在手心掐出几个半月牙的痕迹。

她展开我的手,像玩儿小孩似地和她的手心一拍一合。芮礼垂眸看着我俩的动作,出声问我:“你有想过未来想做什么吗?”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和我说话,但操场上的声音和蝉叫太吵了,我没听清她都说了些什么,只好问:“抱歉,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芮礼靠过来,耐心地重复:“我说,你有想过未来想做什么吗?”

“我……”我眨眨眼,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对我而言已变得极为陌生,像是我在街上和小果擦肩而过却认不出她。

“我没想过。”我的脸有些热,想着,李琢光和芮礼肯定没有这个烦恼,她们一定对自己的未来规划极其清晰。

芮礼点点头,身体又坐了回去:“那你今天开始好好想想吧。”

我还是不太明白,就像我不知道为什么李琢光今天突然带我来这里一样。

十一点半,训练的学生解散,她们往观众席这边走来,在第一排拿上包和外套,不期然间,有个男孩擡起头和我对上了视线。

那一刹那,我只觉得浑身都冻结了,耳朵里嗡的一声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心中涌起强烈的逃离的想法,可是浑身上下除了一直停不下的颤抖以外却动不了哪怕一下。

「死肥猪」、「妖女」、「害死外婆的罪魁祸首」。

好不容易远离了我的那些声音又回来了。

一股熟悉的热量靠近我,结了冰的肩膀被一只手环住,那只手心的热量很快将我肩膀上的冷意驱散,我僵硬的耳朵里迟缓地听到一句:“是他吗?”

我不知道李琢光在说什么「他」,也不知道要作何解答,心里只恳求那些人快点离开,快点离开,不要看到我。

事与愿违,其她人倒是带上东西走了,操场清空,唯独那个男孩朝着我们这里走来,脸上还带着一丝笑容。

所以我听到她指着走过来的男生又问了一遍,声音比刚才还要温柔:“顾果和我说,你初中时男篮的篮球队长没你高,也没你壮,是他吗?”

原来她在说这个。

是的。是的。

我不清楚我有没有成功点头,但也许是我的眼神也透露出这个意思,下一秒,李琢光撑了一把前排的椅背,整个人好像生出翅膀一样飞了出去,男篮队长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李琢光一把扼住喉咙。

她掐着男篮队长的喉结,生拉硬拽地将他扯了过来,她身高比男篮队长矮,所以那队长不得不折叠自己的身体,踉跄地扶着地面。

像一条狗。我心里不合时宜地想道。

走到我面前时,李琢光才放开了掐着队长喉结的手,队长的脸憋红了,大口大口地喘气。

李琢光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是不是你去找了王夭汝的外婆,说了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还故意把她外婆的药都倒了?”

什么——什么?!

我感觉我的身体刹那间回温了,因为有一把火焰在我反应过来以前就从头顶燃烧起来。

他声音沙哑:“你他*的脑残吧,我*,傻——”

「啪」。

队长瞪大双眼,似是不敢相信李琢光刚刚干了什么:“你敢打我脸?我*,你——”

「啪」。

又是一下。

队长来火了,他还从来没被打过这么多次脸,还是被一个女孩儿。他旋身想要抓住李琢光的手:“王夭汝他*的谁啊,什么狗屁外婆,什么药,我*,不会是那个老妖婆吧?”

李琢光举起手似是又要扇下一巴掌,他下意识地举起双手遮挡:“不是我*,这他*的这么老的人了活在这个世界上干什么?都快入土的老不死我这是在帮她——”

“你说什么!”怒火盖顶的时候我什么都听不清,我只记得我扑上去抓住他的衣领,恨不得把他整个人拆吃入腹,“是你把药倒了?!”

“……嘿。”队长似是刚认出我是谁一样,“原来是你?其实药罐里本来就只有一颗药了,就算我不倒了,你外婆迟早也得死,还不都是为了给你买肉吃。”

我终于想到要如何形容他的表情,黏腻恶心的笑容,扑面而来的恶臭。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接连挥了好几拳,我的手上没有太多脂肪包裹,所以每一下他会感受到的疼痛都十成十地反馈了回来。

他大概想反抗,但芮礼随后翻身起来用让他无法反抗的力气将他双手箍住,李琢光朝他腿弯狠狠踢了一脚,他腿心失力,跪倒在地。

我就一拳一拳地打下去,我的手上很快沾满了血,分不清是我的还是他的,我的眼前被泪水模糊,一下又一下的挥拳让我的右手臂失去了知觉,到最后直变成无意义地机械性动作,也不再带有任何力气。

队长的脸红肿,淤青的地方裂开一道口子,他像是眼冒金星了,但还有意识。

“好了好了,别打了。”李琢光松开钳制着队长的动作,从口袋里掏出一瓶跌打药膏,“诶哟,都打肿了。”

“不是我……”我反手握住李琢光的手,我的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卸掉了,“不是我害死了外婆——不是因为我吃得太多才没钱买药——”

我已经不太记得我当时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只记得李琢光的怀抱好温暖。

*

芮礼坐在地上,从包里摸出一个制作精美的金色徽章,徽章上是一道冉冉升起的太阳,和一个一手持花一手持剑,闭着眼睛的女人。

她说:“其实这里是个游戏世界,而非真实,王夭汝。

“这是一张现实世界的邀请函,如果你愿意接受的话,就可以在现实世界重生,开启你全新的人生,游戏里你的躯体还会保留,如果你想回来呢,也随时可以回来。”

我还是第一次听她说这么多话,虽然她带给我的消息颠覆了我的世界观,可我心里却隐隐有着期待:“那我的外婆呢?她会……她可以回到现实世界吗?”

李琢光点头,这给了我无比安定的力量:“当然,只不过因为我们在她去世以后才来到这里,来晚了,所以她在那里没有办法继续做你的血亲姥姥,不过还会是你很重要的人。

“给自己选一个新名字吧。”李琢光在笑,芮礼脸上似乎也勾起一个浅淡到几乎看不到的笑容。

我眨眨眼,将金色的徽章按在胸口,心跳的地方。

我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观千剑。”

李琢光微微挑眉,我继续说:“《文心雕龙》,我外婆最喜欢的一本书,观千剑而后识器,操千曲而后晓声。我想叫这个名字,我想叫观千剑。”

李琢光于是笑得弯起双眼:“这个名字很好听,观千剑,祝你新生快乐。”

嗯,祝我新生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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