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2/2)
说着,她五指在宫忱面前摊开,那掌心里画着繁复花纹,花蕊暗红邪异,仿佛吸食了血肉而生长出来,渐渐抽条,轻轻探进宫忱的灵台。
紧接着,硬生生将什么从里面慢慢抽出来——她这是要强行取出宫忱的记忆。
“等下,”宫忱自知无力阻止,只能出口相劝,“你若非要看,不需要用这种自损的邪法子,我给你看就是了。”
“你为什么……”
“我问心无愧。”
宁箫沉默地看着他,半晌,收了掌心那朵邪花,深吸了一口气:“那你——”
话音未落,宫忱另一只手已然来到她脖颈后面,用力一劈!宁箫到底还是个小姑娘,猝不及防,神情错愕地倒了下去。
宫忱接住她,把她放在床上,一瘸一拐地下床,路过木桌摸走一柄短刀,盯着囚室大门上的锁链,先是晃动两下,声响发出后,门外并无问话声传来,说明只有宁箫在此守着自己。
这锁链也不知是和何材质,他试着用刀砍了两下,竟然连一丝刀痕都没留下。
也难怪白王如此放心,三根锁魂钉在身上,凭他现在的力量,就算搞定了宁箫,也搞不定这门锁,更没办法从鬼界跑回人间。
真的,没办法吗?
宫忱攥紧了手中的刀柄。
——
一刻钟后,宁箫从昏厥中醒来,发现脖子上架着一把刀:“…………”
她咬着牙,看向卑鄙的持刀之人:“这就是你说的,问、心、无、愧?”
宫忱脸色苍白,冲她微微一笑:“至少无愧于你。”
“是我治好你的,你恩将仇报。”宁箫后脖颈现在还疼,瞪着他说。
“我现在也可以先捅你一刀再治好你,你会感恩于我吗?”
“可你的伤又不是我……”
“我们见过,你刚才提醒我了,”宫忱打断她,刀背拍了拍她的脸,凉声道,“小丫头,不久前在岚城,就是你捅了我脖子一刀,我还没找你算账吧?”
“你害死我全家在先。”
“不管你信不信,不是我。还有,你娘死了,我也很难过。”
宁箫冷哼一声:“口说无凭,给我看你的记忆。”
“我说你们一个两个的,干嘛都喜欢看别人的记忆呢,”宫忱歪了歪头,神色恹恹,“不觉得有点无理取闹吗?”
“我可以想办法放你出去。”宁箫笃定他会动摇,“这个条件如何?”
“嗯,想办法?就是说你还没有办法?你说你一个活人小丫头,修为不高,却被派来看守我这凶尸,奇怪不奇怪?我怎么感觉,白王不止是在关着我,也在关着你呢?”
“所以你要怎么放我出去?”
“…………”
宁箫被说中了,脸色一点点涨红,开始不吭声了。
“算了吧,还是我带你出去吧。”
“够了不要说了,我知道我什么筹码也没有……”她有点儿自暴自弃地说,忽地噎了一下,“你说什么?”
宫忱稍稍侧开身,将身后打开的大门暴露在宁箫的视野里。
“门开了,你怎么做到的?”宁箫遽然起身,脸上一喜,就要上前查看。
宫忱差点来不及收刀,左手堪堪将刀从她脖子上拿开,冷冷道:“还没死呢,怎么这么不惜命?你这样没头没脑地想报仇,比我当年可差远了。”
“要你管。”
宁箫恼火,推了他一把,刚走下床,又立即不可置信地转身——宫忱只是被她轻轻一推,就倒在了地上。
砰。
身体重重砸地,连撑地的动作都没有力气做出。
直到这时,宁箫才看清满地的粘稠,幽幽青光下,呈现出古怪的色泽,像染了血的湖泊。
因为这三日来囚室内一直有处理宫忱伤口留下的血迹,所以她醒来后根本没注意到这股陡然加重的血腥味。
现在才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看向宫忱空空荡荡的右侧。
空空荡荡的,像缺了什么。
然后呆滞地,将目光挪回门口的地面上不知如何断掉的锁链、一根被取出来的漆黑魂钉,以及……一只断臂。
刹那间她明白了什么。
白王跟她说过,锁魂钉锁住的是身体里面的魂,魂在,钉便在。所以没办法从身体上直接拿下来。
但如果有人自断一臂,完整的魂魄缩到了残缺的身体里,那么,对一条没有任何魂魄的断臂,锁魂钉是否就失效了?
宁箫不知道,但眼下看来,是可行的,宫忱明显是用从断臂上取下来的魂钉砸开了大门的锁链。
“……疯子。”她艰难地说出这两个字。
宫忱的瞳孔依然没有一丝眼白,在死寂无光的黑里,连痛苦都不够明显,只能从额角浮起的青筋窥见一二。
莫名的,宁箫想起那一天宫忱站在雨中,告诉她路还很长,要往前走,去做她想做的事情。
那时眼神坚定的男人,此时没了一条手臂,跌坐在血泊中,好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摧毁了似的。
我没疯。
宫忱想。
他要振作起来。要快点振作起来。
地上那么湿滑,两条腿里都有锁魂钉,从脚底,钉至膝盖,使不上什么劲,宫忱好几次在宁箫面前难看地歪倒在地上。
他在做喘气的动作,脸上尽是疲惫之色,但他好像不知道自己已经很累了,还是要用剩下的那只手爬起来,体力不支,跌倒,又爬起来,也不知是什么在撑着他。
“我给你缝起来。”宁箫忽然说。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能给你缝起来。”
她不够高,也不够有力量,但说出的话,却熟悉得让宫忱浑身一震。
他在哪听过这句话。
“你不信吗?”宁箫立马转身捡起地上的断臂,又去桌上拿针线,走到他面前。
不知为何,越是看着这样的宫忱,她越是鼻尖发酸,双手发颤。
她骨子里和箫芸一样,看见路边缩成一团,不成人样的人,会难过,会怜悯,会想要施舍一点什么。
她觉得自己简直莫名其妙,竟然为这个可能是仇人的家伙感到了难以抑制的悲伤,但还是继续说:“你记得吗,你让我学医,我后来找了个很厉害的师父,我可以把你缝起来的,一定可以。”
“你师父是谁?”宫忱轻声问。
“柯岁。”
她说的是柯岁,而不是白王。
刹那间宫忱眼中似有精光乍现,却又很快泯灭,像人吹熄蜡烛那样快,他身体微微一侧:“那么,麻烦你了。”
这次缝针时,宫忱垂眼坐在地上,没有躲避,也没有叫痛。
当一个人忽然有了更加畏惧的东西,那些看似坚不可摧的陈年之恐,就会变成遇水的泥墙。
在浪的尖啸声中,沉默地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