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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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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鬼界, 无尽莲池。

男子闭眼倚坐在池边的一把摇椅上,暗红色的袍角垂在水中,沾湿了袍上穿插交叠的树干经纹。

血色莲叶层层叠叠, 无数张鬼脸在缝隙中挤挤挨挨, 受他吸引,欲与之亲近, 却又畏惧地看着这个男人。

少顷, 湖中倒映出另一道身影。

“鬼主。”

一张空白面具朝向男人的背影,慵懒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我已经让段瑄和新任青王签订了契约,有它在,这次选拔应当十拿九稳了。”

男人轻轻睁开眼,望着远处红日落幕:“三年前, 他拒绝过我一次。”

白王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彼时他还是天之骄子,自然有不假于物的心气,不过, 三年前的那场落败想必已经折断了他的傲骨。”

“如今宫惊雨藏头露尾,闻人絮自甘堕落,也该轮到他段世安出头了。”

鬼主平静道:“若真是如此, 多少叫我有些失望。”

“您的意思是,您不看好段瑄?”

白王迟疑了一下:“还是您那边有更合适的人选……”

“不, 他确实是最合适的,你在人间可以继续助他一臂之力。”

鬼主伸手,苍白的手指接住了莲池中一只新生的血莲幽灵:“但我还想到一个人,若能用上, 肯定很有趣。”

刚诞生的幽灵还很虚弱,似乎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压着,飞不起来, 只能楚楚可怜地抱着鬼主的指尖。

“云青碑明明已经被我破坏过一次,可还不到一年,似乎又恢复如初了,连幽灵都很少出现。”他将这幽灵放在掌心,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你可知是何缘故?”

“我已经派属下去打探了,但这段时间云青碑的守卫加强,听闻是大祭司特意增派的人手,我的人没能深入,目前还不知道他们是如何修复的云青碑。”

“让我想想,弥漫在鬼界的这股压制力是从何时重新开始出现的呢。”

鬼主自言自语地轻喃:“似乎,就在他死之后,可他区区一个大乘境,到底做了什么……”

声音一顿,低头。

原来是那只小幽灵被掐得疼了,竟然咬了手指头一口。

下一秒,它浑身一僵,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漆黑的毒素深入肺腑,身上的光芒迅速黯淡,倒在鬼主的掌心中。

“你是第一个敢咬我的小家伙,”鬼主轻笑一声,手掌一拢,幽灵的尸体便碎成了无数光点,零零散散飘入无尽莲池,被池中的鬼魂争相吞食。

“宫惊雨,”他冷不丁说出了这个名字,扭过头去,面容模糊,唯有脖颈处的红色纹路像熔浆一样清晰地流淌着,“这个人现在在哪?”

这是他生气的前兆。

白王心下一惊,忙低头道:“我还在查,污秽之地的鬼仆亲眼看见他被徐赐安复活之后带去了岚城,眼下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么?”鬼主闭了闭眼。

少顷,又睁开眼,暗如深渊的瞳孔似乎要将白王的面具侵蚀了去。

“把他找出来。我不管宫惊雨是死是活,这一次,如果他再敢来打搅我的计划,我会让他死得比他的爹娘还惨,再也没有复活的一丝可能。”

短短几秒,白王身上便出了层冷汗,低声:“我明白,我这就去办。”

“等会。”

鬼主不知何时又转了回去,不轻不重道:“你我难得相聚一回,不说坐下来小酌两杯,起码也要待上半个时辰吧。”

“可是我在人间还有………”

“嘘。”

鬼主擡头望向夜空,淡淡一笑。

“月亮出来了。”

——

今夜是仲秋前夕。

邺城的街道上车水马龙,处处欢声笑语,灯火重重。

一辆高大华贵的马车在街上稍作停留,随后便拐了个弯,匆匆驶出汹涌的影流,去往人烟稀少的僻径。

将繁华的夜市远远甩在身后,四周幽暗、寂静,车内烛光晃荡,隐约传来低沉的人声。

“按照惯例,守碑人选拔共有三大轮,分别是识鬼、驭鬼、除鬼。各轮的比赛形式每年均不相同且严格保密,所以你要准备的东西还有很多。”

“不过,后面两轮允许除鬼师携鬼上场,也就是说,后两轮有我在。”

宫忱擡眼看向段钦:“你需要做的,就是拼尽全力通过第一轮,不用太担心。”

忽略歪在角落里盖着医书睡觉的柯岁,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单独相处了,更别提面对面地坐着谈话。

“我不担心,输赢对我不重要。”

段钦面无表情道。

自从在崔府发觉段瑄与“复活”后的方显山订立了契约,且他对段钦心存杀意后,宫忱决定暂时将段钦带在身边。

光这还不够他头疼的,段钦还在燧光阁的请帖上滴血报名了。

守碑人选拔不是儿戏,如若段钦不去,不仅会被取消往后的参赛资格,届时还将被挂在排行榜榜末丢人现眼。

宫忱揉了揉眉心,尽量心平气和地问:“你既然如此无所谓,为何要浪费我的请帖报名?”

“这是别人送我的东西,你若是真的想要请帖,大可以先跟我说,怎么能………”

“那又如何,你欠我的。你不还,我还不能自己拿吗。再说,你身上也没有比这更值钱的东西了吧。”

“………就当是我欠你的,我且问你,你参加这场选拔,到底有没有自己的想法?”

“有啊,我的想法就是让你不痛快。”段钦耸耸肩,“你不痛快,我就痛快了。”

宫忱手指用力到几乎要掐进自己眉骨中去,缓缓道:“你少犯浑,你可知道这场选拔背后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里面又混入了多少妖魔鬼怪?”

“云青碑岌岌可危,鬼界蠢蠢欲动,倘若让有心之人赢得比试,协助鬼界一举进攻人界……”

“真是听得我快吐了,”段钦冷不防打断他,“你别忘了,现在最有可能勾结鬼界的人就是你。”

他嘲讽地勾起嘴角:“是你啊,宫惊雨。你一个罪人,死了都没资格参加选拔,你算什么东西?我不是都说了吗,别自作多情地把自己当我哥。”

“你、不、配。”

宫忱忽然没说话了,盯着他看了两秒,下一瞬,骤然出手抓住段钦的衣领,胳膊上青筋暴起,左手将他拎着,几乎拖过来重重砸在窗边。

段钦开始没反应过来。

直到肩膀在窗角上撞得生疼,骨头似乎都要错位。

马车中央的桌子哐当!一声歪撞向角落,他扭头怒吼:“你他………”

“给老子闭嘴。”

宫忱森然打断他,掐住他的后颈压向窗外,终于耗尽了所有的耐心。

他俯下身在段钦耳边道,“你当真以为我没有别的办法再拿到一张请帖,只能求你去比试吗?嗯?”

“让我不痛快,你就痛快了?若段瑄成为守碑人首领,几年后卸任,和你一个怕鬼的废物争夺家主之位,你能拿什么跟他比?一张烂嘴皮子?”

“他日段瑄在段家如鱼得水,你知道自己会是什么处境吗,不痛快的人到底是我,还是你,段钦?”

宫忱能感受到他说段钦是废物的时候,后者的身体僵硬得厉害。

夜风呼啸,宫忱用力闭了闭眼,漠然的声音被凉风裹挟着,几乎是灌进段钦的耳中。

“段清明,你要杀得了我,就杀,你要杀不了我,就滚。”

“别一个劲黏在我身边,整日大吵大闹让我告诉你当年的真相,你要是有本事,就自己想办法逼得我把真相吐出来。眼下你既然知道这场比试对我很重要,就该好好利用起来,而不是只会在这阴阳怪气。”

“段瑄有句话说得没错,段夫人走了一年了,没人愿意再惯着你这臭脾气,懂吗?”

“清醒点吧,段清明。”

“………”

“诶,你弟手腕脱臼了。”

动静太大,连睡得正香的柯岁都被吵醒了,把医书从脸上挪下来,瞥过来一眼。

“没听见吗,他说我不配当他哥。”宫忱扯了扯嘴角,一把将段钦拽回来,“我为人没什么涵养,下手重,对不住了段大少爷。”

说罢,便从怀里摸出一本方才在街上买的《百鬼全解》,啪地扔在桌上:“这里面记载了世间最常见的一百九十八种鬼的特征与弱点,我给你一个晚上,全背下来,背不成明日一早就滚蛋,你这辈子都别想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了。”

深吸了一口气,掀开帷帘。

“元真,我出去睡会,他要是想走你就让他走,别拦!”

“?”柯岁打了个哈欠,“荒郊野岭的,你要出去睡啊?”

“睡什么睡,我出去修炼!”

“………等会,”柯岁一脸无语,捂着肚子朝他伸手道,“你刚才不是说下去顺便买吃的吗,哪呢,给我来点。”

差点忘了。

宫忱从右袖中拿出一个布袋,往他那里一甩,十分冷酷地弯腰出了马车:“就给你买了,没有别人的份。”

柯岁接过,打开一看,是两块黄灿灿的肉馅月饼,还都有印字。

正面写着团。

背面写着圆。

——

更深露重,月明星稀。

红叶飘在肩头。

犹如落在一片平静的湖中,四周泛起涟漪般的风波。

在那片叶子即将被风卷走之前,宫忱悄然睁开双眸,二指伸出,夹住它轻轻一擡。

在灵力包裹下,叶子向上升起,叶茎折断处与树枝重新相触,粘连,合为一体,一如片刻之前。

“……回到大乘境中期了。”

经过这两日见缝插针的修炼,宫忱不断修补这具身体,终于使之能重新发挥生前的水平。

本该是好事,他却像遇到什么麻烦一样紧锁眉头。

——他的体内,如今同时充斥着活人的灵气和死人的阴气。

人死后,体内原有的灵气会散,尸体只能从外界吸收阴气,但自从徐赐安给他喂血后,他的尸体便也能够吸收灵气,逐渐有了活人的体征。

两股气息黑白割裂,犹如衔尾蛇一般彼此吞噬,吃掉对方补充自己,循环往复,竟然谁也不输谁,最后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不过偶尔会有失衡的情况。

譬如方才——

受这片红树林阴气过盛的影响,体内阴气强过灵气,他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才对段钦发了火。

“灵气和阴气同时修炼,修为提升得虽然很快,但也易损心性。”

每一次失衡,就像一个人在性格两极切换,精神割裂似的。

“不能有下次了。”宫忱低喃,“本来就闹得够僵了,我还……”

忽然,声音戛然。

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眼珠子转向黑黢黢的树林深处。

簌簌!

沙沙!

传来了类似于慌忙逃窜的声响。

来得正好。

宫忱起身活动了下筋骨,没打算让自己歇下来,指尖点了点玉佩:“青瑕,出来玩会不?”

“太好了,我都快闷死了。”青瑕迫不及待地从玉佩里钻出,激动地在月光下滚了滚。

“比一比谁捉得多?”

“好!”

“呀,姐姐,我也要玩!”应春来叫道,俨然忘记了白天从段瑄身上受到的惊吓。

“不玩,睡呢。”应婉眼皮都没擡,懒懒道。

“姐姐,玩嘛,玩嘛。”

鬼眼游到应婉的眉毛下,使劲在她的眼皮上扯来扯去,一个劲地撒娇,差点没把她眼珠子漏出来。

“………笨蛋,你以为真是玩啊,就是给人家当苦力。”

应婉弹开应春来,用两根手指把自己眼睛戳回去,虽然一脸烦躁,还是配合应春来飘出了玉佩。

“玩咯,玩咯!”

在她欢快的笑声中,树林里响起一阵又一阵的鬼哭狼嚎,求饶声经久不息,在月圆之夜,莫名有种诡异的喜庆感。

一个时辰后。

宫忱平躺在让月光映得雪白的地面上,野草盖过耳边,不远处的红树林像抹开的朱砂。

应婉的叫骂声连着应春来的笑声时不时响起,一会在东边,一会又在西边,再过了一会,只剩下了笑声。

“宫先生,”躺在旁边的青瑕问,“我捉了三十七只,你呢。”

“我捉了三十……只。”

宫忱故意说得含糊,青瑕没听到,忍不住剥开草丛,紧张兮兮地探出脑袋,“比我多还是少啊。”

“比你少一只。”宫忱勾了勾唇角,从袖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大月饼递给它,“给,奖励。”

“奖励!原来我也有月饼!”

青瑕捧着月饼高兴地滚了好几圈,小口地吃起来,“唔……红豆馅!我超喜欢!谢谢宫先生!”

见他高兴成这样,宫忱失笑:“一个月饼而已,这么开心做什么。”

青瑕忽然停下,莫名其妙地说:“宫先生,请你把手擡高一点。”

“嗯?”宫忱照做。

“平着放,手心朝下。”

宫忱似乎意识到青瑕要做什么了,笑容加深,十分配合。

青瑕把脑袋往他手心里凑,就像只贪恋温暖的小鹿一样。

“才不只是一个月饼,您忘了吗,我都快五年没跟您一起过仲秋节了。”青瑕很小声地反驳。

宫忱一怔,手心像被烫了似的,猛然缩了回去:“青瑕,我………”

“——什么,我都累死了,你们两个竟然在这偷吃!”应婉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怒气冲冲地从树林里飞来。

“累什么累,”青瑕哼哼唧唧地趴回去,“就你笑得最大声了。”

“你说什么?!”应婉头一扭,正要骂爹骂娘,宫忱突然坐了起来,给她也抛了一块月饼,她下意识接过,愣了一下,“……呃,我也有?”

应春来眼睛转了转,看了看大家手中的月饼,眼皮耷拉着:“我没有嘴巴,没有月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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