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7章 昼短（36）（2/2）

沈三伏说话间，已经调整好刘孟野眼睛上的领带，他此刻半跪在刘孟野身前，午后西晒的阳光浓郁地倾泻在他们身上，看着那双似是而非的嘴唇，沈三伏忽然感到心中升起一种真切的、可又无能为力的难过来。

“师兄，咱们走下戏，就按昨天李导讲的。”

“好。”

于是沈三伏轻轻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努力让那个叫小荣的男孩进入到自己的思绪里。

——他是那么卑微而又虔诚地爱着面前这个人。

他没什么文化，也没见过什么世面，甚至没有什么能够傍身的技能，纵观全身，一无所长，唯独剩下一颗炙热的心脏。

可小荣向阿杰讨要的那份东西，阿杰却不愿给。

小荣知道阿杰并非看不起自己，也并非是任何其他原因，然而这偏偏是最糟糕的事情——嫌他穷，他可以挣钱；嫌他土，他可以慢慢学着打扮；乃至于嫌他青涩稚嫩，不解风情，这也可以找到方法去解决。

可阿杰不要他，却是因为他太爱了。

阿杰说：“小荣，我不要有人把我看得这么重，对你来说是爱，可对我来说，是折磨，是枷锁。”

隔着领带，刘孟野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朦胧感受到周围模糊的光线，他感觉到沈三伏正按照李石讲过的戏，一手按着他的膝盖，另一只手搭在他肩头。

三、二、一。

一个吻落在阿杰的唇间。

阿杰擡手虚虚拢住小荣细瘦的侧腰，也仰起头回应那个吻，但小荣已经离开了。

取景器里，小荣擡起眼，越过阿杰的肩膀，去看身后那面墙上的一张泛黄全家福照片——照片里的阿杰只有六七岁大，缺了一颗门牙，笑得没心没肺。

小荣茫然地盯着那张照片，眼眶逐渐湿润，却没有落下泪来，他微微蹙着眉，仿佛在忍受着某种并不强烈的难过，画面里，只剩下那双痛得在跳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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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房间里，李石、葛政、主摄影老赵，全都屏息凝神地盯着面前的监视器。

在他们身侧，是与这间刻意做旧布了景的老屋格格不入的，西装革履的商礼。

——他是来探班的。

商礼手中还提着几份专门驱车从市中心买来的甜点，但因为在这里站了太久，夹心冰激凌已经缓缓融化，但他浑然不觉。

监视器里，是沈三伏那双痛苦又漂亮的眼睛。

像只濒临死亡的，轻盈又漂亮的，毛茸茸的小鸟。

那种商礼从来没有见过的神情宛若一道惊雷，直劈进他的灵魂里，让他原本平静的心犹如猛然投进一壶热油，霎时间滚烫的油星四处飞溅，烫得他整颗心脏都泛起密密麻麻的，针扎似的疼痛来。

可画面没有仅仅停留在这里。

下一秒，阿杰一把扯下眼睛上的领带，一手搂腰一手托臀，将小荣翻身压到床上，又狠又重地吻了上去。

那个记录小荣眼睛的画面一下子空了，旁侧另一个画面中陡然出现两人身影——那是个俯拍机位，能够将阿杰的整个背影都框进其中，因为太过瘦削的缘故，小荣被覆在身下，几乎看不见他的身体，唯一从阿杰身下露出来的，是一只被紧紧攥住，压制在头顶的白皙手腕。

房间里响起两道交错的、压抑的喘息。

商礼脸色刷地一下白了。

葛政看了眼他，立刻起身将商礼带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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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葛政是知道商礼要来的——但他不知道隔壁房间里的沈三伏今天会来这么一出，毕竟这场戏已经卡了小半个月了，这场床戏始终找不到正确的方向，也情有可原，两个年轻男孩，人生才刚刚开始，他们体验过的爱，能表达的爱，也都是有限的。

但刚才那一段，在场的几个人都知道，这一次，沈三伏的感觉对了。

葛政一路将商礼带出了拍摄现场。

商礼是开车来的，今天周末，他照例早起去公司加班，中午还陪马前进去应酬了一顿没滋没味的饭，下午没什么要紧的工作，才专门去买了沈三伏惯常爱吃的那家甜品，又一路驱车开到了偏远的拍摄场地。

他知道这是一部情色电影，但知道和亲眼看到，终归不一样。

自己那番冠冕堂皇的说教还历历在目，商礼其实没有说谎，他看沈三伏，的的确确还只是那个被鬼片吓哭抹眼泪的小孩，也的的确确觉得这仍是一个羽翼尚未丰满，需要自己保驾护航的小孩。

可小孩是不会露出那种神态的。

商礼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他养了十年的孩子，是真的长大了。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

“一双痛得在跳的眼睛。”出自白先勇《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