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6章 飞光（30）（1/2）
◇ 第66章 飞光（30）
沈三伏拿着信封回到病房里。
商礼仍在沉睡着，眼睫紧闭，呼吸平稳，沈三伏将窗户打开，又拉开窗帘，让那些温度恰到好处的阳光照射到商礼身上。
他坐下来，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几张薄薄的纸，将信纸展开的时候，沈三伏手腕微微颤抖，产生了一种万物复苏的错觉来。
他恍然觉得自己这具已经濒死的身体在慢慢回温，血液开始加速流动，心脏也恢复了一点生机，他将目光落在信纸的第一行。
是非常熟悉的钢笔字迹，端方正楷，笔锋遒劲，既规矩，又张扬。
【小伏，抱歉以这样的方式同你对话。】
只一句，沈三伏闭了闭眼，滚烫的泪水就沉甸甸地砸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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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伏，抱歉以这样的方式同你对话。
左思右想，一直想不出该怎样和你道别，在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才忽然惊觉，想不出，是因为舍不得。
在三十八岁这一年回顾自己的人生，发现一路上浑浑噩噩，被欲望牵着走，看似功成名就，可实际上没能留下什么，甚至连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也是在这种关头才恍然大悟。
从前以为自己想要钱权名利，以为这些东西才能换来自由，实则不然，也许我内心深处最渴望的生活，反倒是那一年在老屋的除夕夜，吃一顿饺子，放两挂鞭炮，午夜时分同电视里的春节联欢晚会一起倒计时，收到一些公式化的祝福，再给你包一封红包。
如此而已。
读高中时想过死，认为人生虚无，不足留恋，可惜被费童一拳打回人间，而后收养了你，从此被凡尘琐事牵绊，再也没有过那样的念头。
我从来不知道养一个孩子会是这样麻烦——这世界上原来有这样一种小孩，会因为一杯牛奶里少加了半勺糖就委屈得掉眼泪；觉得我说话语气不够温柔，就壮着胆子教训我没礼貌，实则害怕得手心里全是汗；还会因为怕鬼，在我身旁努力装睡，足足三个小时不敢动一下，热得一晚上就起了痱子。
原来养孩子要学会挑选儿童感冒冲剂，学会分辨哪些衣物织料会叫人过敏，原来世界上确实有人会因为我一句夸奖就高兴得失眠，也确实有人会花很多很多精力，只为我一个人的喜好而准备一餐可口的饭。
我开始对这个世界改观。
然而说到底，我依旧是一个从小就不懂得如何爱人的人，甚至于我连什么是爱也不会分辨。
在我所受过的教育里，一个男人必须先学会责任与义务，而后才有资格去谈论爱。
爷爷在我出生时给我取名商守礼，长大后我并不喜欢这个名字，一方面觉得它过于老气，另一方面也觉得未免太过矫饰。
一个人如果心中真的有礼教，不必还要加进名字里，时时刻刻自省自查。
所以爷爷去世后，我给自己改了名字，礼在心中，不在纸面。
因而，对于你十八岁那年猝不及防的告白，我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对你教育的失败——我对于这个世界的刻板印象太多，认为一个年轻男孩可以喜欢任何人，唯独不该喜欢上将他从小照顾大的哥哥，当然，我也粗暴地拒绝了你，并冠冕堂皇地教育你，那并不是爱。
显然我错了。
只是，错误地估计了你对我的感情，只是我人生中犯过的一个小错，尚有弥补的余地，而我犯过最大的错误是，误以为自己真是一个端方君子，行事坦然，问心无愧。都说君子论迹不论心，我那时候狂妄地想着，即使论心，我也对你问心无愧。
可我很快就为这种自负付出了代价。
那年你背着我签了《淤青》的拍摄合同，我们为此大吵一架，这件事成为我的心结，让我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愿触碰这部电影，只是一个偶然，那天我喝醉了酒，在你房间里翻到这张碟片，随手插进机器里播放。
那一晚我做了个至今回想起来都不可饶恕的梦。
梦里，将小荣压在身下的不是阿杰，而是我。
将你压在身下的，不是刘孟野，是我。
我无法描述彼时自己内心中的震撼，那一刻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不寒而栗，觉得这张相貌堂堂的面孔之下，不知隐藏着怎样一只道貌岸然的禽兽——你毕竟是我从八岁起就养在身边的孩子，可如今我做了这样的梦，这样龌龊，这样阴暗，简直应当下地狱。
在那之后我开始害怕见你。
可有些念头一旦滋生，就像杀不尽的蟑螂一样，很快占据我心房中的每一个角落，从此以后，我看你不再是看你，仿佛是在看自己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肮脏又喧嚣的欲望。
你二十岁那年凭借小荣这个角色拿到了最佳男主角提名，离奖杯只差一步，我替你感到高兴，可随之而来的，也有我自己心态的失衡，我看着你每一天都被更多的人熟知，被更多的人喜欢、追随，被更多的人爱，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笼罩着我，我觉得你像一只即将离巢的幼鸟，而我却不愿意放你飞向天空。
我想永远将你留在这个巢xue里，永远留在我身边。
那一年我三十岁，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算春风得意，我知道自己在你心里的分量，也知道只要我向你招招手，哪怕你心中并不那么情愿，也会对我妥协，回到我身边。我计划好了一切，打算在我生日那天向你袒露内心里所有的想法，我还愚蠢地幻想着我们的未来，可笑地猜测你或惊或喜的反应。
但我的体检报告比我的表白更先一步到来了。
那张纸好像是在提醒我，在面对你的时候，我有多傲慢，多么面目可憎。
那天我在家里愤怒地摔烂了许多东西，最后绝望地恢复平静。我喝了很多酒，希望脑子里的肿瘤可以在下一秒就爆开来，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我只是和以往许多个夜晚一样，喝醉了，在沙发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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