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5章 飞光（29）（2/2）
“只是之前拜托我帮忙保管，说要是他……没醒过来，就让我转交给你。结果你们忽然过来，我忙着联系医生，帮你们安顿，却把这东西给忘了。”
岳林看了眼病床上沉睡的商礼，没有再往里走，“既然你也发现了，那就自己留着吧，打不打开，什么时候打开，是你自己的自由。”
沈三伏看上去还有些怔愣：“你早就知道他的病了？”
“嗯。”
岳林点头，神色间带着点苦笑，“真没想到我会成了替他善后的那个人，这点过去的事翻来覆去地讲，我自己都说腻了。”
沈三伏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我和你哥就是在这家医院认识的。”
岳林示意沈三伏从房间出来，两人关了门，到走廊尽头的窗户旁说话，“这是家私立医院，你也知道，其实是我一个朋友开的，早年间我赚了些钱，在这儿投了点，算一个小股东。你哥三十岁那年一个人到这儿来复查脑肿瘤，出结果后心情不好，到院子里找了棵梧桐树发泄情绪，恰巧被我撞见——那树是我好些年前亲手栽的，被他打断了多可惜，我去阻止他，我们就是那么认识的。”
“然后你们就——”
“其实我们之间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
岳林却陡然调转了话头，“虽然相识是挺有戏剧性的，可后来就没什么特别了。与其说他很喜欢我，倒不如说他把我短暂当做了救命稻草，抓了一段时间，等他接受了自己生病这个事实以后，也就不那么需要我了。”
“而我呢，其实也就是喜欢他那张脸，又恰巧我是唯一一个知道他生病的人，于他而言多少也算是一个倾诉的对象，也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在一起了。但回过头来细想，我们是并不合适的。”
沈三伏有些愕然。
“你很意外？最不该觉得意外的就是你了。”
岳林笑笑，“说实话，当时我对他的怜悯也大过喜欢，总觉得这么好的一个人，这么英俊又这么年轻，意气风发，可偏偏三十岁就得了这样的病，谁都会觉得可惜。然而我不该提出要跟他在一起，因为他心里早就住了人，却不自知。”
一股奇异的感觉从沈三伏心底蔓延开来，他捏着那枚信封，忽然觉得心脏砰砰地跳了起来。
“我们吵过一次，那次吵架让我更确认我们是走不下去的。你哥这个人，一向是压抑自己惯了的，他对我有感激，有尊重，或许也有些喜欢，但偏偏没有爱。”
沈三伏回忆起那段时间的商礼，对岳林所说并不确信：“但他确实带你去买戒指——”
“什么啊，都是媒体胡诌。”
岳林云淡风轻地摆手一笑，“是我手头上有些闲钱，想投资点黄金，所以请他来帮我把把关，他是做这个起家的嘛，我们是去那家金店买金条的，你哥是他们的老客户了，难免接待得隆重一些，谁知道被狗仔给拍到了。至于店员所说的戒指——我是买了一对戒指，但那是要送给家里亲戚结婚的贺礼罢了。”
“啊。”
沈三伏只觉得悬在空中的心脏缓缓落回了原位。
“话说回来，既然东西物归原主，我也就功德圆满，可以退位了。”
岳林深吸一口早春清冽的空气，“小伏，你哥是个犟种，叫他认错不容易，要是这次他能过得了这个坎儿，你也给他一个台阶下。生活嘛，毕竟不是拍电影，用不着搞得那么生离死别的，你哥尝到了教训，这教训也够了，这世界上能让他服软的，恐怕也就只有你一个。”
“岳老师。”
沈三伏下意识拉住转身要走的岳林，“我……”
“放心，我向来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岳林对他眨眼，“我对你哥，同情有余，喜欢不足，你权当我们是萍水相逢的一对战友，我拽了他一把，他也帮了我很多，好聚好散，双方都没有什么遗憾。倒是你。”
岳林走出两步，似乎在犹豫，然而片刻后还是对沈三伏笑道：“你可要好好注意身体，别到时候你哥九死一生地回来了，你却又倒下了。国外医疗多贵你也知道，我给你哥打了骨折价，换成你，可没有折扣了啊。”
沈三伏愣愣地看着岳林远去的潇洒背影，好长时间回不过神来。
早春微风从身后吹来，空气里仿佛带着若隐若现的花香，他回过身去向窗外眺望——从这里可以清楚看到岳林所说的那棵梧桐树，那棵树的确非常显眼，挺拔地立在草地当中，周围繁花锦簇，一片勃勃生机，再往前就是一条人工河，在日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沈三伏试图勾勒出八年前商礼在那个地方狠狠捶打梧桐树的画面。
那一年的二哥在印象里是最春风得意的年纪——毕业后没几年就在一场应酬上与当年买了商礼两套房的马前进偶然重逢，马前进赏识商礼，开出高价底薪将商礼挖到自己身边，从此商礼跟着马前进一路平步青云。
有前辈保驾护航，商礼在那段时间里成了业内小有名气的后起之秀，马前进做进口瓷砖起家，而后进军股市，因为眼光毒辣，凭借几百万本金一举发家，他一辈子没结婚，据说上面还有个亲姐姐，也没有后，所以把商礼这年轻人当做半个儿子培养，掏心掏肺地传授他生意经。
商礼自然也不辜负马前进的期望，他完美弥补了马前进学历不高的缺点，不仅英文水平够用，还在几个月里飞速自学了德语法语，帮着马前进把商业帝国一路扩展到了国外去。
沈三伏记得非常清楚，那几年，提着大包小包登门拜访的生意伙伴多得数也数不清，他有时帮忙泡茶水招待客人，远远望着阳台上那道愈发清瘦却也愈发坚实的背影，恍然觉得二哥像是脱胎换骨般地成长了。
那人不再仅仅是他的二哥，不再是记忆里那个彻夜啃书的优等生，而已经成长为出门在外被许多人追随尊敬的领导者，他举手投足间是那样笃定，那样沉稳，目光也越来越坚定，几乎看不到年少时那种迷茫的神情，年轻的男男女女如潮水般涌到商礼身边。
每次当沈三伏看见被人群簇拥着的商礼，都觉得二哥好像真的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只羽毛丰满的雄鹰，仿佛下一秒，就要一飞冲天，在广阔天际里自由翺翔。
而那时候的他自己，还只是刚刚褪去了绒毛的雏鸟，还在拙劣地模仿着商礼的模样，试图展翅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