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2章 飞光（26）（2/2）

而后让商礼一个人在这样陌生的异国街头，一个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在明亮的无影灯下，安静地停止呼吸。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钳住了似的疼。

快到达医院时，费童给商砚打了电话，问清楚楼层和病房号，然而沈三伏在此刻却忽然感到心中升起一股莫大的恐惧，那恐惧让他浑身僵硬，无法动弹，连下车都是被余河连扶带扛，才踉跄着在路边站稳。

他随手抓住黑色铁艺路灯，重重地喘息，仿佛要从那金属上面汲取什么力量似的，因为太过用力，连皮肤都泛着股苍白。

“三儿？”

费童走过来扶他，“你怎么了？”

沈三伏只是徒劳地摆摆手，他视线里天旋地转，眼前一片白光，“你们……你们先上去吧。”

“你不去？”费童诧异，“余叔，你先上去吧，我在这儿陪他一会儿，可能晕车了不舒服。”

“好，那待会儿我叫商老师下来找你们。”余河匆匆沿着地址走远了。

费童拍拍沈三伏肩膀，“三儿，你是不是还晕车？想不想吐？”

“没有。”

沈三伏有些急促地倒着呼吸，半晌，单手拄着膝盖，艰难地擡头望向费童：“童哥，我不想上去了。”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要来问清楚——”

费童十分意外地询问他，然而某个瞬间忽然电光火石般意识到了什么。

“童哥，你让我自己在楼下坐会儿。”

沈三伏却不想再说，“就那个喷泉，我去那儿坐，吹吹风，没关系，你先上去吧。”

“好，那你自己注意，别乱跑，待会儿我下来陪你。”

-

费童推门走进病房。

房间并不大，商礼穿着身病号服站在窗边，小叔和余河则双双低着头在那里研究检查单，听见敲门声，三人同时擡眼向门口望去，见只有费童一人，都有些惊讶。

“三儿呢？”商礼最先开口问道。

“哼，你还知道找他。”

费童冷着脸瞪他一眼，虽然心里早已打定主意这次要结结实实跟商礼吵上一架，可真见了面，来之前这一路上心里积攒的怨气一下子全都消散了。

他们毕竟是这么多年的兄弟，何况商礼眼下状态明显不好，就算精神不错，可眉眼间那股被病痛折磨久了的倦怠却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的。

“人家不想见你，在楼下花坛吹风呢。”

“

商礼条件反射般扭头往楼下看，但这个角度并不能完全看清医院大门前的那片空地，因而也就没找到沈三伏的身影。

“叫他上来，我去找他。”商礼抓起外套就要走。

“歇着吧你，都说了他现在不想见你。”

费童拦住他，“丢不了，又不是三岁小孩了。倒是你，知不知道这一路上三儿吃了多少苦？他从小晕车晕机那么厉害，刚洗过胃，又坐长途航班，算下来四五天都没吃过几口像样的饭，在飞机上吐了一路！”

“……是我不好。”商礼抿了抿唇，显得有些颓唐。

“所以现在病情如何？怎么安排？”

费童不再理他，转而去问商砚，“小叔，咱们有什么能做的？”

商砚摘了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眼睛，“什么也做不了。”

“怎么会？！”

“我已经找国内外所有能找上的专家咨询过了。”商砚示意他先坐下，“脑瘤没那么简单，不是找到大牛医生或是花钱用最贵的仪器就万事大吉了。”

费童急了，“到底怎么回事？”转而等不及商砚解释，转身给了商礼一拳，“你快说！”

“就是这么回事。”

商礼看他一眼，眼睛很黑，睫毛微微发颤，“开不开刀都有风险。不开刀，也就是像以前那些年一样过日子，避免剧烈运动，可说不准哪天，这瘤子就在我脑袋里爆了，后果是无法预料的，脑出血、脑梗造成的偏瘫或者植物人，抢救及时还有命，不及时——就像现在还躺在医院里的沈节一样，是个废人。”

“……”

“前些年我还去看过沈节，他浑身肌肉萎缩得厉害，几乎看不出年轻时的样子了。”

商礼轻轻道：“我能平安活这么多年，已经非常幸运了。”

“你哪年查出来的这病？”

“三十岁。”

“……操！那开刀呢？”

“开刀风险也一样大。”

商礼喝了口手里已经发凉的可可，“位置很刁钻，再好的医生也不能保证成功率，术中就有可能发生各种意外，其实和保守治疗的状况差不多。”

“就算能下得来手术台，预后也是未知的，不知道会不会损伤什么功能区或者脑神经，术后有可能醒不过来，就算醒过来，也有可能失忆、失语、或者出现认知问题，这些都无法保证多久能够恢复正常，也有可能永远恢复不了。”

“……”

“所以其实上不上手术台，风险都是一样的，只是过去这八年间每天都提心吊胆的日子，我再也不想过了。”

商礼说完后，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其实在场的几个人都非常了解商礼的脾性，或者说，商礼做出这样的选择，他们全都并不意外，反而是能够战战兢兢地忍受这八年走钢索一般的生活，才叫人更加心惊。

按费童对他的了解，假若是十八岁的商礼做同样的选择，那人一定毫不犹豫地就往手术台上躺，不会有半点犹豫和牵挂。

可三十八岁的商礼在犹豫什么，牵挂什么，以至于让他能够忍受这样漫长而又煎熬的日子，答案再清楚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