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飞光(17)(2/2)
火苗,某种程度上而言就像瘟疫,起初小小一点,叫人简直无法放在心上,一口水,两滴雨就能浇熄,可一旦吹过一阵小小的风,就会让它顷刻间成倍增长,疯狂膨胀,像肆无忌惮席卷人群的瘟疫,轻而易举就燎了原。
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心里有了那么一颗火苗?
26岁那年研究生毕业,散伙饭上大家都喝多了,只有沈三伏没沾一滴酒,散场后商礼醉醺醺地被沈三伏扛回这栋老屋,那晚他醉得很厉害,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进门后没几步就摔倒在地上。
幸好费童在客厅摆了张很大的床垫,商礼索性爬到那上面,打算就这么睡一觉,天塌下来也明天再说。
那时他心里有隐隐的雀跃,对未来产生了很微弱但十分清晰的期望。
毕业意味着终于能够走向职场,开启人生的另一阶段。
完全凭借自己的力量打拼出一片天下,也许会很辛苦,在一座毫无根基的陌生城市里,与其他所有平凡普通的人一样赤手空拳,他会遇到难搞的老板,阴险的同事,友善的陌生人,以及完全空白却又让人期待的未来。
最重要的是,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在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人与他紧紧相依在一起,尽管没有相连的血脉,可他们朝夕相处,共同度过了那么多或艰难或快乐的日夜,这个世界上有另外一个人能洞悉他的喜好,照顾他的情绪,而这些是完全出于自愿,而非需要他付出什么,才能换取来的温情。
睡梦中商礼感到一种莫大的满足,他仍沉睡在这栋给自己带来许多伤痛的小楼里,可那些伤痛却仿佛再也无法靠近他了,他被一股弱小却清晰的力量稳稳托举在空中,很快就能长出翅膀,飞向更高更远的地方。
潜意识里商礼始终紧紧抱着什么东西,凌乱支离的梦境里,他以为自己抱着的是一颗种子,一捧阳光,一块大洋彼岸被海水冲刷得光洁圆润的鹅卵石,一匹膘肥体壮的骏马,一根联结自己与高台的蹦极吊绳……
天光大亮时,商礼从梦里醒来。
他看见不远处落地窗外,院子里几只肥圆的小麻雀在地面上啄食,四下很静,盛夏无风,树叶静止了似的沐浴在明亮的阳光里,他从梦境余韵中找回意识,想起上一秒自己不知在梦里紧紧抱着什么东西。
那么珍惜,那么用力。
然后他听见怀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喘息。
商礼僵了一下,掌心泛起潮意。
沈三伏在他怀里睡得很熟,两人都穿着昨晚散伙饭的衣服,织料里还残存着饭菜与酒精的味道,少年是背对着他侧躺的姿势,但因为个子还没长高又非常瘦削,因而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被商礼严丝合缝地扣在怀里。
其实刚养了沈三伏时,这个十来岁的臭小子不是没跟自己同床共枕过。
小孩子格外喜欢亲密的肢体接触,沈三伏常常在半夜里睡着睡着就钻进商礼被窝,热乎乎的一小团,浑身带着幼儿沐浴露的奶香味,像块软绵绵的小蛋糕。
那时商礼对这种亲密之举非常不能习惯,但也谈不上排斥,因而一直默许下来。
后来沈三伏步入青春期,也许开始建立一套自己的边界感,他开始不那么频繁的睡商礼的卧室,但也不喜欢睡自己的卧室,那段时间沈三伏最喜欢的睡觉地点是客厅的大沙发,再不济是书房里铺了厚毯子的飘窗。
他们确实是很久很久没有过如此亲密的肢体接触了。
商礼在那一瞬间只感到一种难以言明的复杂情感充斥着整个脑海,他动作很轻地将手臂从沈三伏颈窝下抽出来,打算去卫生间洗漱,但紧接着再次僵在原地。
尽管晨勃对这个年纪的年轻男孩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一种生理现象,可商礼仍觉得好像有人从高空向自己抡下了一记重锤。
潜意识里仿佛有什么非常可怖的念头在缓缓浮出水面,可本能让商礼猛地从床垫上坐起,用动作打消所有不该也不能产生的乱七八糟的欲念,他大步冲进卫生间,抓起花洒,直接隔着衣服用冷水将自己冲了个透心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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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三伏裹着毯子,在那张沙发上睡了一整晚。
只不过醒来时头下多了个枕头,脚下还多压了床薄被,室内很暖,他睡得微微出汗,擡眼看见不远处开着一个电暖气,是很老旧的款式,偶尔发出哔波——哔波——的声响。
“……哥?”
他带着很重的鼻音翻身坐起,但没人应答他,沈三伏心头涌起一股很奇怪的失重感,他匆匆在一楼转了一圈,主卧床铺整齐,不像有人睡过的样子,不远处多年前费童摆在那里的床垫还在,上面放着这次回来带的一点行李。
厨房餐桌上有早饭,沈三伏过去看了眼,微微一怔。
不知道商礼多早起来包的小馄饨,形状与幼时记忆里别无二致,量不多,旁边一碟凉拌小菜,都是沈三伏的口味。
沈三伏掏出手机,看到商礼的微信。
【老马来接我,我们赶早上的航班先走了,桌上有馄饨,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自己煮着吃。】
让自己稍微清醒过来。
然后点击播放。
以为商礼叮嘱了什么大事,可听到最后也只是一些琐碎日常,诸如小区换了物业,记得去更新业主信息;燃气公司要统一更换燃气表,如果不在家的话记得叫汪书去办;楼下卖生煎的小店换了老板,味道大不如前;车子要年检,灯泡要换新,楼上的邻居要卖房出国……
絮絮叨叨的,又莫名其妙。
沈三伏听到最后,好像听到一声叹息。
“三儿,我这次出差会比较忙,要是……要是联系不上我,有什么事情,找费童给你办,我交代他了。”
“……对不起啊。”
商礼声音经由话筒传递,显得有些失真:“哥答应今年要陪你去跟组的,要是能赶上……我再来。”
说不清这段语音听完是什么感觉,沈三伏只觉得一种莫名的不安笼罩在头顶,他皱着眉查询国际航班,看了眼时间,知道商礼这会儿大概已经在天上飞着了,于是也只好回了句没关系。
放下手机,沈三伏去烧水煮馄饨,等待水开的过程中他频频走神,以至于在下馄饨的时候手背被滚烫的锅沿烫了好几次。
他皮肤白,又不禁烫,一下就泛起明显的红来。
沈三伏盯着那块红看了许久,伸手扣了扣,又疼又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