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昼短（3）（1/2）

第8章 昼短（3）

恐怖片事件的确让商礼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感到后悔。

原因之一是他的便宜弟弟的确被吓得不轻，为了沈三伏的身心健康着想，他必须学着做一位靠谱家长，衡量玩笑的适度性，并学会教导有方。

原因之二是沈三伏从此不肯自己睡，无论商礼如何警告他驱逐他，第二天清晨睁开眼睛时，枕头边上必定会躺着一个可怜虫，那可怜虫小小一只，缩在被子里几乎没有存在感，被商礼拎着衣领弄醒，也只会讨好又乖巧地笑，求他不要生气，并允许自己再继续睡一会儿。

商礼左思右想，最终没有给自己的卧室门加一道新锁。

说到底还是他有错在先，熬夜虽然不对，但也罪不至死，小崽子吃到教训已经乖巧很多，他虽然很不习惯与人同床共枕，但好在床足够大，勉强也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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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三伏是从与商礼一起睡之后，察觉到这位严厉的兄长其实并不如自己所想象的那么叫人害怕。

距离拉近，难免朝夕相处，沈三伏在那个假期里多了一项爱好。

观察商礼。

商礼那时研二，已经在投简历实习，他计划进投行，目标明确，做事果断，将每天的行程表塞得很满，沈三伏对那些中英混杂的专业名词与公司名称一窍不通，只懵懂了解商礼今后要从事的工作会非常忙碌且棘手，对此沈三伏既感到期待，也觉得心中升起一股隐隐的失落。

期待当然是因为商礼忙起来就无暇再管教他，他大可以在商礼熬大夜加班时躲在房间里为所欲为，吃三块小蛋糕或蒙在被子里通宵写完一篇文笔稚嫩的观后感，第二天幸福地睡到日上三竿。

可失落是因为什么呢？

沈三伏彼时对此尚不能参悟透彻，只是本能地认为在对方还未正式步入职场之前，应当尽可能多地珍惜二人独处时间。

毕竟这世上有七十多亿人口，可与沈三伏连在一起的，就只有商礼一个。

初中开学前，沈三伏主动下厨做了顿饭。

很简单的两菜一汤，是花了几天时间跟王妈妈学的，沈三伏发育得慢，那时候个子还没有窜起来，比灶台高不了多少，炒菜时站在小板凳上有模有样，王妈妈慈爱地在旁边举着手机录视频，再偷偷发给商礼。

“商先生，晚上千万回家吃饭，小伏忙活了一天呢。”

“好。”

商礼回复得简洁。

吃饭时餐厅很静，王妈妈不与他们同吃，早已经离开，商礼边吃饭变边划手边的平板，每天的财经新闻太多，他必须时刻关注，实习工作让他焦头烂额，学校里也杂事一堆，这顿饭其实他食不知味，但仍在放下碗时公事公办地夸奖了一句“味道不错”。

沈三伏黯着神色，看上去并不高兴。

饭后碗筷由沈三伏收拾，商礼匆匆去浴室洗澡，关门时还在跟什么人打着电话，聊的都是他听不懂的内容，其实商礼不在家时沈三伏尝试过阅读那些金融专业书籍，可惜他实在对此毫无天赋。

一整个晚上，商礼就像只团团转个不停的陀螺，洗过澡后钻进书房，对家里另外一个人彻底忽视，沈三伏借着送水果的缘由进去过几次，没有得到商礼太多注意。

沈三伏觉得气馁。

他忽然觉得自己精心计划并操持的一切全部失去了意义，那些在心底萌芽的雀跃与期待在一瞬间枯萎成烂泥，沈三伏赌气似的从冰箱里端出一块小蛋糕，两三口吞进肚子，噎得直打嗝。

好苦啊。

黑巧的味道挤在沈三伏口腔里，苦得他想哭。

所有情绪在此刻堆到顶峰，沈三伏暗下决心，他再也不会主动给商礼庆祝任何生日了，因为那人根本不在乎，不在乎自己学习炒菜时手背上被热油烫出的小泡，不在乎自己劳心费力地找遍了几十家蛋糕店才勉强找到或许符合他口味的苦巧克力味蛋糕，不在乎他的心意，不在乎他们相处的时光。

商礼或许根本不在乎自己。

沈三伏愣愣地想着，是啊，他干嘛要在乎他呢？要不是大哥死了，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和这个叫商礼的人产生任何交集。

商礼对他的种种照顾，全都是因为大哥。

好朋友的弟弟，一个生来就既可悲又可怜的倒霉鬼，没爹没妈，唯一的大哥突遭横祸，在这世界上举目无亲，商礼是个家教很好又重情重义的人，收留他这个倒霉鬼，是商礼一定也必须会做的事。

这与他是不是沈三伏其实没有关系，商礼收留的是沈怀山的弟弟，而不是他。

真可怜。

沈三伏扯着嘴角笑，将蛋糕托盘丢进垃圾桶。

他站起身，毅然决然回到自己的卧房门口，这个房间他有段日子没住过了，赖在商礼那张大床上似乎成了习惯，沈三伏在此刻感到厌弃，厌弃那个懦弱的自己，不就是一个人睡觉么？

他推开门，打算就此终结与商礼同床共枕的日子，可脚下迈出两步，又停住了动作。

书房门被推开，商礼走到客厅阳台去抽烟。

他心情烦躁，没注意到另一侧沈三伏的动静，于是沈三伏站在阴影中，看着商礼点烟的背影。

那道背影比他们初见时结实了很多，不再是青春期少年所特有的薄韧劲瘦，那副漂亮的骨架上长出肌肉，属于成年人的，硬且沉默，沈三伏觉得商礼这些年变了，可究竟哪里变了，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低头看自己，仍是瘦骨伶仃的男孩模样，不高，也没有能够炫耀的肌肉线条，与商礼相比，像棵营养不良的枯黄野草。

夜风将客厅落地窗前的白纱帘吹起来，看上去梦幻而缱绻，商礼的身影被包裹在其中，灰色烟雾从他指尖徐徐升腾，而后飘散，他附身拄在阳台扶手上，用力磋磨着自己的额头，动作间上身衣服被绷紧，从后面看，能看到一把被布料勾勒出的窄腰。

细而不瘦，薄却有力，每一根线条都恰到好处。

沈三伏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砰，像失控的战鼓，他发觉自己很想冲过去抱住商礼，但最终没有，直到对方又重新回到书房，沈三伏仍旧没有被注意到，但这次他不觉得气馁了。

其实商礼也没那么不好。

沈三伏想着，想自己今年不过13岁，要是忽然把一个小他十岁的小崽子丢给自己照顾，他大概也会觉得烦躁极了。

应该想要穷尽一切办法摆脱这样一个麻烦精吧？

一个毫无用处的拖油瓶，甚至不如养只猫狗，至少有毛茸茸的身躯可以抚慰主人，可以细声细气地喵喵撒娇，汪汪摆尾。

他有什么呢？

除了这具生长极慢的贫瘠身体，再也找不出别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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