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2/2）
那阵是一座孤城，城中尸横遍地，怨气冲天，处处都有因瘟疫而死的鬼魂行尸走肉似的游荡，发现新鲜血食的气味就面目狰狞地扑上来撕咬，简直像一座鬼城。
破阵的法子也简单，几人收集了各个药铺中残存的药材，将医师遗留下残缺的药方补全，煎出一大锅黑浓的药汁，给鬼魂灌下去，阵就破了。
负雪胳膊上被鬼爪子抓出几道深深的血口，往外冒着森然的黑气，却顾不上疗伤，前脚刚踏出鬼城，立刻就去看身边的人。
天南笑起来：“义父又长大了，真的是这样！”
郁小楼从他瞳孔中看见自己的影子，原本有些偏圆眼睛变窄拉长，有了后来凤眼的影子，短发依然乱七八糟如狗啃，瘦瘦高高的，已经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了。
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从那件劣质T恤变成了另一件劣质T恤，廉价的布料皱巴巴，还是肥大得令人发指，松松垮垮挂在他空荡荡的肩膀上。
几个人的神色都有些异样，郁小楼当没看见，扯着外袍裹紧了自己。
闻尘没忍住，说：“不对劲。”
郁小楼垂眸，没搭腔，天南却开口问了：“五师伯觉得哪里不对？”
闻尘盯着郁小楼，神情古怪：“如果没记错，你应该十二岁以前就被师尊带回宗门了才对。”
他话没说完，郁小楼心里明白。
——莫惊春孩童时历经离乱，父母皆亡，小孩子独自在凡间流浪数年，直到遇上后己宗前任宗主。前任宗主心善，将他带入宗门，随着惊人天赋显露，莫惊春成为了前任宗主最宠爱的小徒弟。
“最宠爱”三个字，落到实处，是享不尽的珍馐，穿不完的丝绸，是师尊百年如一日的淳淳教诲，是待其如珠似宝胜心肝。
而闻尘作为莫惊春的师兄，是把莫惊春在山上这数十年的时光真真切切看在眼里的。
所以十二岁以前他状如乞丐还好说，眼下恢复到十五六岁，却仍然是一副面黄肌瘦的饿死鬼样儿，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谁知道呢。”他垂眸，语气听起来是漫不经心，“不如你去问这秘境的主人，问问他究竟把我变成了个什么玩意儿。”
双生子不约而同蹙了下眉。他们不喜欢这人用这样的语气说自己，实在不喜欢。
天南就说：“那阵法到底有什么古怪，恐怕真的只有秘境主人才知道了……不如我们一同去那阵中看看，义父意下如何？”
郁小楼心烦意乱，面上不显：“怕是找不着了。”
这秘境中一步一换景，大阵套小阵，方向也是稀里糊涂的，明明是望东走，下一步入了阵，前头却又是北方，如今几个人过的阵加一块儿怎么说也有七八座了，竟没有一座是重复的。
他倒是想回去琢磨一下，尽快能变回“莫惊春”，然而隐隐的直觉却告诉他——不成了。
那座樱花阵恐怕再也找不到，即便找到，也不能再把他变回“莫惊春”。
连碰上鬼打墙都能走回原地，可在这座秘境中，他们却全然失去了方向，仿佛永远都会有新的法阵等着他们，像不规律的怪圈，一圈套一圈，永远也找不到真正的生门。
几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闻尘转开了目光。
半晌，负雪沉声道：“或许还是能找着的。只要再过几个阵。”
只要再过几个阵，他就能找到秘境中阵法的规律，找到了规律，离破阵也就不远了。
到时候，一切谜团都会被解开，而他们的义父——
郁小楼深吸一口气，道：“别浪费时间了。”
无论如何，眼下最重要的还是那些被他们带进来的弟子们。
几个人就选了个方向，继续走下去了。
太阳出来的时候，他们从一座阵中跌跌撞撞闯出来，身边带了两个浑身是血的仙门弟子。
一个小和尚，和一位年轻的姑娘。
这座阵是个星阵，一片空旷原野上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星空，星斗倒悬，辉光灿烂，银河从天际倾泻而下，华美得令人失语，杀伤力却远超之前他们经过的任何一座阵，任何一颗砸落的流星都堪比金丹后期大能一次灵力暴击，朱雀门的女弟子和开云寺的小和尚被困在里头已有一整日，万幸朱雀门善星盘，那女弟子带着小和尚盘桓其中，性命无忧，只受了些伤。
女弟子名叫南宫离，生了一张娃娃脸，爱笑，很天真烂漫的样子，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却有着完全不符合外貌的实力，精巧的石刻星盘在她手里像铁盾，像飞镖，舞起来的时候风声呼啸，杀意凛凛，显然是仙门年轻一代弟子中的翘楚。
小和尚看着倒呆呆的，穿着浅灰色僧袍，手里拎一把比他还高出半身的禅杖，也是十分能打。
郁小楼问：“怎么样？”
南宫离抿嘴一笑，娇俏得不像话，细声细气说：“没事的，只是一点小伤，幸亏几位仙尊出手相救，南宫离深谢大恩。”
小和尚法号念远，双掌合十，口念阿弥陀佛，一板一眼道：“瑶光仙尊无事罢？”
郁小楼能有什么事儿，负雪与天南两个将他护得牢牢的，身上一点儿擦伤都没有。倒是兄弟俩伤得有些重，被流星炸出来的伤半天都没有愈合，衣裳也被星辉割成了碎片。
双生子换了衣裳，就抓紧时间打坐休整，郁小楼问两人：“有没有见过其他人？”
两人都摇头说没有。没见过自己人，也没见过凤凰宫的人。
郁小楼沉默不语。
这座秘境之大，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
正沉思，身边站了一个人，问他：“怎么样？”
郁小楼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怎么样。”
“你的修为。”闻尘抱着刀，垂眸睨着他。
郁小楼摇了摇头。
他又“长大”了一点，看起来完完全全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年了。
可莫惊春的修为跟他仍没有半点儿关系，他还是一介凡人，还是……郁小楼。
他想起天南告诉他，段不辞察觉到“莫惊春”的魂火熄灭了。
或许在他变成小孩子的那一刻，“莫惊春”就确确实实是死了，他此刻只是郁小楼。
长到再大，他也只会是郁小楼，是一个异乡客，一个……活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