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2/2)
“……咳。”
数十丈之外,段不辞想笑又忍着不敢笑,装模作样说:“还真是……年轻啊。”
闻尘就没那么客气了,哼道:“这么看脸,师兄,你确定这些都是正经人?”
“胡说什么。”段不辞轻斥一句,说,“还都是二十上下的少年人,多点儿鲜活气不好么?”
就连一向冷淡的素问,眼中也露出了一点儿淡淡的笑影,看了眼旁边的人,说:“六师弟生得好看,不怪这些孩子喜欢他。”
闻尘又是很大一声冷笑,郁小楼侧目看他,似笑非笑:“怎么,无人赞美五师兄生得好,你嫉妒?”
闻尘一愣,随即大怒:“我嫉妒你?嫉妒你什么?嫉妒你靠脸吃饭、靠脸收徒?呵!简直贻笑大方!”
郁小楼微微笑,语气十分漫不经心:“是啊,五师兄靠刀法收徒,二师姐靠药术与结界,段宗主威名赫赫更不用说,我么,不过籍籍无名的小白脸一个,老天对我这一点善待,靠脸收徒,自然也是我应得的。”
十足冷嘲热讽、阴阳怪气的一句话,一旁路过的段不辞感觉自己被扎了一百零八刀,有些讪讪的,又咳了一声:“……小师弟惊才绝艳,何愁不能再次扬名。好了,好了,五师弟你少惹小师弟生气,大家都已久等了,快些走罢。”
有人眼尖,忙提醒:“仙尊们来了!”
嘈嘈切切的人群瞬间悄然无声,年轻人们摩西分海般让出一条路,慌忙整顿表情,挺胸收腹,一张张年轻的脸上写满期待,手心里捏出了汗。
几人自人群中间穿过,停在议事堂大门前,段不辞温声开口,先表达了对宗门新生力量的欢迎,随即并不废话,言简意赅宣布可以开始择师了。
——是的,是“择师”,而不是“择弟子”。
不同于一般师长才拥有绝对话语权的情况,后己宗看重弟子的心性品行,也看重弟子个人的意愿和个性。
用段不辞段宗主的话来讲,宗门着意培养的,不是规规矩矩一板一眼的弟子,而是各有所长、也能自由发展所长的人才。
年轻人们闻言,兴奋简直溢于言表,他们或许此时并不太明白他们所拥有的这种世俗与传统难以给予他们的“自由”意味着什么,却由此隐隐约约窥见了一缕来自未来的光。
——那是未来某一日,他们将可以站在自己所爱的领域之巅,恣意绽放的亮光。
广场上洋溢着兴奋热情的气氛,年轻人们或短暂踟蹰,或深思熟虑,一刻钟后,开始有人走出人群,坚定地朝自己所向往、所倾慕的前辈走去。
郁小楼站在一株梅花树下,两只手抄在袖子里,眼睛望着广场上的青年人,唇角带了一点儿笑。
系统说:“你心情很好啊?”
“也还行。”郁小楼想了想,说,“只是没想到,我也才二十来岁,便要去做一些人的老师了。”
顿了顿,又说:“人生挺奇妙的。”
系统一想,是了,他这宿主死的时候才二十出头,也还是个段不辞他们口中的“孩子”呢。
系统问:“你觉得会有几个人来找你当师尊?”
“不知道。”郁小楼事不关己的样子,“说不准一个也没有。”
他此前并不清楚拜师的规则是这样,段不辞说让他多少收一点,他答应了,但既然这些弟子被赋予了极大的选择权,还能有几个历经层层选拔才脱颖而出的年轻人会选他这么一个籍籍无名的“小白脸”做师尊,他是真的不知道。
不过郁小楼此时心情确实挺不错。
他从质疑起这场“任务”的合理性开始,就少有真正高兴的时候,那些可能的荒诞的真相压在他心头,一日更重过一日,疑似某人傀儡的男主还老在他跟前晃,晃得他心烦意乱,躁郁难解,很长一段时间都难以露出真正的笑容。
然而此刻站在阳光下,望着面前这些生机勃勃的青年们,心情却实实在在地好起来。
或许看到一些年轻人开始拥有光明坦荡的前途,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值得人高兴的事情。
从山巅掠来的风带着后己山一贯的寒凉,吹动了盛开的花枝,梅花瓣儿纷纷落下来,殷红,鲜嫩,芳香扑鼻。
郁小楼擡手,将一片花瓣接在掌心,擡眼时,就看见有人朝他走过来。
年轻人五官是一种还未完全长开的青涩,清隽的眼眉让他看起来像枝头还未成熟的青梅,神色紧张而忐忑,倾慕的神情丝毫也不会掩饰,坦荡荡望着他,朝他行礼,有点结巴地说:“问仙、仙尊安。”
郁小楼记得他。山门初选,他站在高台下仰起脸看他,这一个月的考察期间,每次凡是他的课,年轻人总是最早到、最晚走,还总是追着他,问他很多的问题,去他的桃花林子里浇水最殷勤的也是他。
喔,来了一个看脸拜师的人。
他指尖搓弄着那片花瓣儿,漫不经心地想。
年轻人看上去似乎紧张极了,以至于根本没有察觉到郁小楼眼尾那一点儿轻薄的嘲意。他很认真地在做自我介绍:“我叫……宋清让,是闽中人,年十七,家中父母早亡,只有一个祖父,有一亩薄田、一头老牛……”
他结结巴巴却又滔滔不绝,系统点评:“感觉不像拜师,像相亲。”
郁小楼笑了。
面容旖丽的红衣仙人站在梅花树下,拈着花微微笑起来的一瞬间,仿佛连天地都失色。宋清让愣愣望着他,突然不结巴了:“我想跟随仙尊学剑,不知道仙尊愿意吗……?”
郁小楼挑挑眉,不答反问:“你千里奔波来山上修仙,家里祖父谁养活?田地谁来种?老牛谁来喂?”
年轻人目光黯淡下去:“祖父……去世了,老牛也没了,我把它和祖父葬一起,卖了田,和同村的一个大哥一起来拜师。”
“你那个大哥呢?”
“……没选上,昨天刚领了银子下山去,说他会帮我给祖父和老牛扫墓,叫我发奋图强。”
“要发奋图强,你找错了人。”郁小楼说,“我最懒散,教不了你。”
“没找错。”宋清让涨红了脸,说,“我祖父曾经被您从厉鬼手里救过命,他惦念了一辈子,叫我要跟你道谢。”
莫惊春救过的人太多了,郁小楼说:“这声谢我收了,你去找别的师尊罢。”
“不行!”宋清让下意识反驳,立刻又放轻了声音,紧张得声音都微微颤抖,“我就是奔您来的,仙尊,我只想做您的徒弟……清让自知愚钝,仙尊若是看不上我,那,那留我在您身边,替您洗衣擦靴也是行的!”
郁小楼微微眯起眼,年轻人迎着他审视的目光,紧张忐忑,却坚定到固执。
半晌,郁小楼终于慢悠悠点了头:“闽中温暖,北地苦寒,你若熬得住,就跟我罢。”
宋清让一愣,简直要喜极而泣:“多谢仙尊……师尊!”
年轻人们心中多半有主意,没到午饭,广场上二十个人便都有了归处。
段不辞本就徒弟多,这次便只收了八个新徒弟,素问与闻尘各十个,郁小楼最多,足有十二个。
他根本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人来找他,若不是坚持拒绝了几位明显天赋不在剑道的女弟子,他要收的徒弟恐怕会更多。
段不辞来找他,就对上自家小师弟有些阴森森的目光:“‘就十个’?”
这是在说之前段不辞分明承诺只让他收十个。段不辞有一些心虚,哄劝似的笑,说:“这些孩子喜欢你……”
郁小楼冷冷道:“喜欢我这张脸。”
“怎么会?”段不辞笑,低声道,“你真以为这些孩子会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这倒是实话。他长得再好看,眼波流转时再勾魂摄魄,这些千里跋涉,历尽千辛万苦、重重选拔才有机会拜入仙门的年轻人也不会如此轻率。
能有这么多人选择他,少不得这一个月来后己宗的弟子们到处宣扬“瑶光仙尊”斩妖除魔丰功伟绩的功劳,况且几位师兄师姐讲课教学时也不忘时时提起他。
比如素问总是“不经心”地带一句“莫仙尊的结界术不在我之下,你们若有疑问,也可寻他解惑”;又比方说闻尘讲演《六界百妖谱》时总说“姓莫的对驯养妖兽颇有心得”“你问雷劫多可怕?去找姓莫的,他扛过”……诸如此类。
郁小楼:“……”
郁小楼:“他们这是在……嘲讽我?”
段不辞失笑,大掌拍拍他肩头,轻轻一捏,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说完就挥一挥衣袖,迤迤然走了。
郁小楼站在原地,半晌,轻轻嗤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