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2/2)
如果他“死”了,陆听竹可能还是会因为和他的关系而陷入无孔不入的舆论和八卦,他也会因为自己的“死亡”而痛苦,但这些都不要紧,只要今天这场试安安稳稳顺顺利利地考完,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只要时间足够久,没有谁学不会忘记——网民会忘记,陆听竹……一样会忘记。
所以……能做的,应该都已经做了吧。
——除了去见他最后一面。
郁小楼的手不住颤抖,从兜里摸出陆听竹的手机。
他连最后一个电话都打不成。
郁小楼拿着那个手机,颤着手用指纹解锁,点开备忘录,用力眨了眨眼睛,眨去眼前黑色金色交替的噪点,努力控制着手指,打下“陆听竹”三个字。
但也只打了这三个字。
他不知道说什么。
沉默了半晌,鼻尖的血腥气渐浓。他又打下了三个字,然后就将两只手机拿在一起,重新装回了兜里。
窗外雨似乎小了点儿,间隔一小会儿,才会有一点雨丝斜斜擦过玻璃窗。
郁小楼勉强擡起手,几乎是用尽所有的力气,才把车窗按下来。
清凉的风裹杂着雨丝猛的扑进来,郁小楼急促呼吸了几下,终于又赶走了一点脑子里的昏沉。
出租车是人家吃饭的家伙,他死哪儿也不该死这儿。
司机又从后视镜里看他,郁小楼白着脸笑了笑,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但还是逼自己说话:“不好……意思,我有些,晕车。”
“没关系没关系,反正这雨也不大。”
他前头几个电话内容都奇奇怪怪的,司机已经从前头看了他好几眼,终于忍不住问:“你没事儿吧?脸这么白。”
郁小楼说:“没事。”
司机是个话痨,话头搭上了,立马又问:“你是学生吗?在附中念书啊?”
郁小楼低低嗯了一声。
附中的名号本地人谁不知道,司机就说:“哎呦,好学生啊!”
郁小楼笑了一声,声音沙哑,说:“还好。”
“巧得很,我女儿也在附中念书,她念高二,你呢?”
郁小楼靠在椅背上仰起头,一只手在衣服口袋里紧紧压着伤口,清晰得感觉到力气在身体里一点一点地流失,他睁着眼,其实已经快要看不清了,笑了笑,说:“我也念高二。”
“这么巧!”司机很兴奋,说,“她念高二一班,小同学,你是哪个班?”
郁小楼习惯性地想挑眉,但他已经连小拇指都动不了了,只能勉强勾了勾唇:“……同班,同学。”
司机大喜:“这也太巧了!!我女儿就叫岑雪,小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沈清梧……”
“巧”这个字,他真的已经听倦了……今天可真是充满了惊喜的巧合的一天……
“哦哦哦!我听说过你!我女儿天天说你!说你学习好又帅唱歌又好听,还是你们学校学生会主席!哎呀小伙子果然是很帅!”
还在念高中的女儿就敢给父亲大大方方夸奖同班的男生,看来……是个好父亲。
郁小楼思维很混乱,笑了笑,声音微弱,说:“你女儿……会弹钢琴。”
校庆那天晚上,那一首《民国十九年冬》,是岑雪弹得伴奏。
她钢琴弹得那么好,他还以为岑雪家里应该也很殷实。
现在来看,不是女孩家境殷实,是她的爸爸……很爱她。
难怪能养出那样明媚活泼、落落大方的姑娘。
那真是他活几辈子也不会有的开朗活泼。
郁小楼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要再继续往下想。
司机还在说什么,郁小楼耳膜鼓噪,没有听清,恍惚地问:“……几点了?”
司机看了眼车上的表:“十点四十了。”
“唔。”郁小楼半睁着眼睛“望”着空气,说,“你女儿,在考试。”
“?没有啊。”司机笑说,“我知道你们学校今天竞赛,不过我女儿没在考试啦哈哈哈,她爱学英语,不爱学数学的,长得挺机灵,就是脑子不开窍,学不来数学的哈哈哈哈哈哈……”
“是么,那我记错了。”郁小楼笑了笑,眼瞳微微涣散,轻弱地呢喃,“在考试的,是我的……朋友。”
司机也没听清他的话,慢慢减缓了车速,说:“到啦!”
郁小楼靠在座位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到了……?”
司机从驾驶座上扭着头看他,语气关切:“你真没事?我看你晕车是真严重,满头的汗!要不我拉你去医院吧!叔不收你钱!”
“……不用。”郁小楼动作迟缓,尽量正常地坐起身,忍过一阵晕眩,低头忽然瞥见两腿间的皮椅上落了几点深色的水痕。
皮椅是黑色的,看不出来是汗还是血。郁小楼伸出手,指尖轻轻颤着,抹掉了那几点水痕。
司机还在嚷嚷:“真不用?你自己看看你脸色已经白成啥样了……”
郁小楼昏昏沉沉的,说:“我缓一会儿就好……缓一会儿就好……”
但是司机只能看见他嘴唇在动,完全听不见他说了什么,看着他开门下去了。
郁小楼忘了付车费,司机叹了声,把表关了。
小年轻失魂落魄的,还哭着喊爸爸,也不知道碰上啥事了,几块钱车费而已,算不得什么。
一下车,郁小楼腿一软,险些跪下去,清凉的雨丝扑到脸上,一瞬间很奇异的,他忽然就觉得身上又来了精神,甚至连思绪都恢复了清晰,几乎快要看不清东西的眼睛也恢复了一点亮。
那感觉真是奇异不知道如何形容,郁小楼只能想到四个字儿——回、光、返、照。
一只手还紧紧在小腹上压着,因为按压太用力、按压的时间也太长,手臂上肌肉已经发僵了。他垂眸看了眼,早上才换的白毛衣已经被血染红了大半,沉甸甸贴在皮肤上,深黑色冲锋衣看不出颜色,但触手所及处,全是一片粘腻的冰凉。
……他可真是天赋异禀,淌了这么多血,竟然还能像模像样地站着。
郁小楼无声地扯了下嘴角,擡头看向不远处的学校。出租车司机把他放在了小吃街的路口,他和学校,也就隔了一个红绿灯。
这么短的路,他却已经不能再走过去了。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学校里掩在柏树后的教学楼。这一瞬他甚至没想陆听竹,只是望着那栋熟悉的教学楼——那栋楼高五层,有不算宽敞的阳台,和一扇扇玻璃窗。
他曾坐在窗子里听讲课,也曾趴在阳台望夕阳。
他也曾是……高中生。
红灯闪烁几下,倏然跳成了绿色,颜色太刺眼了,几乎要刺出人眼泪。
郁小楼微微笑起来,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向他该去的地方。
廖文啸举着一把伞,等在巷子口。
郁小楼慢吞吞挪过去,看了他一眼,径直走进了窄巷里。
巷子里污水遍布,不远处还放着几个黄黄绿绿的垃圾桶,下雨天里味道实在算不上好闻。廖文啸停在巷子口,有些嫌恶地皱起眉,说:“换个地方吧,这儿也太脏了。”
郁小楼没说话也没理他,走了几步,扶着墙直接坐到了地上。
廖文啸:“……”
他眼睁睁看着地上横流的污水迅速淹过郁小楼的衣裳和球鞋,简直快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你……你发什么神经?”
他大步走过来把伞举到他头顶,弯腰伸手来拉他,却被郁小楼轻轻推开了手。
廖文啸被他手上过于离谱的冰冷惊了下,不由皱起眉:“你到底怎么了?”
郁小楼太累了,连头发丝儿也不想动一下,低着头说:“我要死了。”
廖文啸完全没当真:“不就跟你后妈吵了个架么?至于这么要死要活的?”
郁小楼靠在墙上没说话,廖文啸忽然瞥见什么,表情渐渐僵硬——在郁小楼的身边,浸在水里的衣角上,大团大团的深红色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又迅速地蔓延开,就像海面下缓缓游过某种未知生物巨大的暗影。
廖文啸蓦地后退了一步,干笑一声:“你衣服……褪色啊?”
郁小楼缓缓擡起头,露出一张煞白煞白的脸。
这张脸上,往常那些漂亮的、勾人的、锋利的、冷漠的色彩都没了,只剩下极致的煞白和极致的乌黑,眼镜也不知道掉哪儿去了,一双眼涣散暗淡,眉间萦绕着一股灰败的死气。
廖文啸瞳孔骤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