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2/2)
手指上的伤口忽然隐隐刺疼起来,心头蓦然掠过一抹没来由的不安的心慌感。郁小楼微微皱了下眉,上了二楼,不等敲门,防盗门就开了,室内光线昏暗,徐凤英站在门框里,头发乱糟糟的,越发像深秋里一团枯黄的杂草,人看起来比以前更瘦了,脸颊深深凹陷下去,一张脸颜色蜡黄,眼圈和鼻尖却通红,像是哭过的样子,眼神涣散,神情疲惫又萎靡。
看见他,徐凤英侧了侧身:“进来吧。”
郁小楼停在门口没动:“看过了,把东西给我。”
徐凤英有些恍惚,像是有点儿心神不宁的样子,说:“什么东西?”
郁小楼面无表情:“沈清梧小时候的东西。”
徐凤英反应过来,就笑了一声:“我真是没见过比你还无情冷血的人了。”
郁小楼没有对她这句话作出任何反应,大拇指隔着创可贴压住指尖伤口,淡淡重复:“东西给我。”
徐凤英不知怎么的,忽然往门框里面一侧看了眼,很快又转回来,眼神有点儿慌乱,说:“你进来,我就给你。”
郁小楼敏锐地抓到她这一眼,顿了顿,转身就走:“我不要了。”
徐凤英蓦地扑过来一把抓住他,尖叫:“不准走!”
郁小楼回身去掰她的手,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响,郁小楼下意识擡眸,下一瞬瞳孔骤然一缩——徐凤英身后的房门里脚步一阵乱响,竟接连冲出来三个男人!
关键是这三人里头有两个他都不陌生——一个身形干瘦,粗眉毛细眼睛,颧骨上两颗青春痘,是期中考试逼他作弊被开除的姓黄的,另一个个子高壮五大三粗,赫然是找陆听竹麻烦反被校长抓了个正着的体育生!
郁小楼撕开手腕上徐凤英的手,一刻不停转身就跑,却被第三个男人挡住了去路!
细眼睛在他背后狞笑:“沈会长,还真是好久不见。”
“姓陆的这会儿在考试呢吧?”体育生走过来,“好容易等你落单,要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啊。”
这两人他名字都想不起来了,但他记得两个人开除学籍的公告有他盖的章。郁小楼深吸口气,逼迫自己镇定下来,转过身,冷冷看向面前几人:“怎么,来找我报复么?”
“那可不敢,咱们也是听命办事而已。”体育生假惺惺笑了一声,目光阴狠又得意,上下打量了眼郁小楼,说,“会长这张脸倒是真够正的,难怪能叫我老板出那么大价钱。”
郁小楼心里骤然浮现出一个荒谬的猜测,道:“什么?”
细眼睛嘿嘿冷笑:“会长还不知道吗?你这好亲妈缺钱,已经把你卖进窑子啦!”
体育生跟他一唱一和:“什么窑子?你说话放尊重点!那是会所!野鸡店那种地方怎么配得上咱们会长这么好的身段,这么好的脸!”
郁小楼眼睛一转,如刀锋似的直直扎到徐凤英脸上。
徐凤英眼神躲闪,干枯皴裂的嘴唇张了张,一下子捂脸大哭:“阿梧!你别怪我!要怪就怪沈四海狠心,不给我钱!我、我要钱救命呀!没有钱我就死了!没病死也要被人打死了!我生你养你一场,阿梧你行行好,就跟他们去吧,以后你就不欠我的了,我这辈子再也不来找你了!”
女人凄切的哭嚎回荡在阴暗楼道中,说不出得阴森可怖。
郁小楼直直站着,简直难以置信。
太荒谬了,这太荒谬了,怎么还能发生这样的事?小说都不这么写了!
但是想起来竟然也很合情合理——徐凤英既然沾了赌还欠下那么多钱,自然跟一些阴私的地方脱不了关系,走投无路时,疯狂的人干出什么事儿来都没有一点意外——更何况是卖掉沈清梧——她这个毫无感情、在她眼中只是一个换钱工具的儿子。
蓦地一阵晕眩,他站不住地往后退了一步,被身后的男人抓住了肩膀。
姓黄的细眼睛阴狠一笑:“会长,当初开除我们那么威风,没想过会有今天吧?我被你送进局子里,档案上记大过,再没学校肯要我,要不是我表哥在会所里头当保镖,走关系给我一口饭吃,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那样的地方,好听点儿叫保镖,但实际上,就是打手和走狗。被派来做这种活儿,大约还是最底层的打手和走狗。
体育生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两个人在学校里就已经无法无天,进了那样的地方简直更是如鱼得水臭味相投,听说老板找人要去弄个学生崽回来,一问,这学生崽竟然还是个老熟人,登时大喜,立马就自告奋勇过来抓人了。
郁小楼维持着冷静,道:“你们既然还知道我是会长,凭空没了一个人,不怕麻烦上身么?”
体育生吐了一口唾沫,咧着嘴笑起来:“不好意思,倒是忘了告诉你了,你知道我们老板什么背景么?给你开个死亡证明那就是小菜一碟!会长啊,你就别替我们担心了,还是多操心操心你自个儿吧!”
郁小楼忽的笑了一声。
这社会藏污纳垢,他在学校里头呆久了,竟然忘了光的背面有多黑。
这世界,还真是一个巨大的因果轮回。
体育生瞧着他,啧啧了几声,阴狠眼睛里闪出邪光:“你别说,你还真别说,会长这张脸还真好看,难怪能把廖文啸跟姓陆的那小子一个接一个迷得团团转,这下咱们也是同事了,会长跟别人玩儿得开心,也别亏待了老同学。”
姓黄的笑骂:“你在想屁吃!老板说了咱们会所莺莺燕燕全都有,还就差他这样儿冷冷淡淡的学霸,咱们会长可是给那些上流客人准备的大餐,哪儿轮得上你?”
体育生脸色尴尬了一瞬,又吐了口唾沫,不吭声了。
郁小楼面无表情地听他们污言秽语,眼角余光扫过一旁狭窄的楼道,下意识叫系统,脑海中却一片寂静。
……他忘了,系统回去给那个主神述职了。
怎么就这么巧。
他背后那个男人一直没吭声,这时候冷冷开口:“少废话,该走了。”
“走走走走走。”体育生捏起拳头在郁小楼脸上晃了晃,皮笑肉不笑,“我劝你识相点儿,乖乖跟我们走,可别使什么小心思,给我俩报仇的机会。”
郁小楼站着没动,被他推了一把:“还愣着干嘛,请吧?”
郁小楼踉跄了下,被男人抓着肩膀往楼梯口走。
一直在旁边呜呜哭着的徐凤英见他们要走,赶紧喊住:“人你们有了,我的钱呢?”
走在最后的细眼睛不耐烦道:“这我哪儿知道?你自个儿跟我们老板去要吧!”
徐凤英哪儿肯,扑过来一把抓住他胳膊,尖叫:“不行!说好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们得给我钱!快给我钱!”
“我艹!”细眼睛骂了一声,使劲儿掰她的手,“妈的老子哪儿有钱!你他妈给老子松开!”
“不行!不给我钱不能走!!”徐凤英太害怕这些人翻脸不认人,到时候她人财两空,白忙活一趟,一双手劲儿大得出奇,死死抓着他胳膊不放开。
细眼睛本来就是几个人里头最瘦的,一时竟然挣脱不开,回头叫人:“还不赶紧来帮忙!”
“连个女人都搞不定,你丫真是弱爆了……”体育生嘟囔着,折回去帮忙。
男人皱起眉,回头看了眼两人。
——就是现在!
郁小楼蓦地挥起一拳拼尽全力狠狠砸在男人后脑勺,男人没想到他还敢反抗,更没防备一个看起来挺瘦还戴眼镜的高中男生有这么大劲,一下被砸中要害,闷哼一声,脚底下立马摇摇晃晃站不稳了,还要伸手来抓他,郁小楼顺手抓住书包带子使劲一抡!书包不偏不倚狠狠砸到男人脸上,男人脑袋不受控制地一扬,脚底下踉跄着蹬蹬蹬退开好几步。
郁小楼顺势挣脱他大步奔过去,飞起一脚踹在体育生后腰上,拉扯中的三个人踉踉跄跄推推搡搡,徐凤英一声尖叫,还没来得及松手,就扯着两个人倒进了大开的防盗门内。
体育生反应快,一骨碌爬起就要来抓他,郁小楼眼疾手快抓住门沿狠狠一抡!厚重的防盗门裹着风狠狠砸到体育生脸上,痛得他捂住鼻子大声惨叫,郁小楼咬着牙一把抓住他头发将他脑袋拽出门,左手抓着门沿再一拍!“咚!”的一声闷响,体育生的惨叫戛然而止,被防盗门砸出一脸血。
郁小楼把他扯出来,顺手将门一摔,将细眼睛和徐凤英一道关在了门后。
墙灰被震得簌簌往下掉,里头徐凤英还在尖叫。紧跟着郁小楼转身,拖着体育生一步跨到楼梯口,俯身一捞,搂住他两条腿往上一擡,体育生失去平衡,整个人就翻出扶手,被郁小楼扔了出去!
体育生长得人高马大,摔下去也又快又沉,不到一秒就从二楼摔倒了一楼,脑袋在扶手和楼梯上狠狠磕了好几下,“砰!”的一声砸到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一动不动了。
郁小楼根本来不及想他是被摔晕了还是摔死了,抓着栏杆一翻身就要往下跳,一只脚才搭上扶手,脑袋上就被一只手摸了一把。
“?”郁小楼迅速转身,就看见那男人咬着牙伸手来抓他。
刚刚那一下男人估计是想抓他头发的,然而可能是因为被砸得还没缓过劲,没反应过来郁小楼是个寸头,一下没抓住,就被郁小楼折身一脚踹到了肚子上!
男人被踹开几步,晃晃脑袋狠狠一咬牙,一手在后腰上一抹,竟然抽出来一把刀!
是一把匕首,刀锋雪亮锋锐,在旧楼道昏暗的光线中冷冷一闪。
郁小楼瞳孔骤缩,来不及想任何事,第一反应就要跑,肩膀却又给男人追上来抓住了。
郁小楼想也不想,一拳就抡过去,男人偏头躲开,咬牙切齿:“我雇主说你很狡猾,应该认真点儿,我真该听他的话!”
郁小楼没听出是“他”还是“她”,下意识问:“你雇主是谁?”
防盗门哐当哐当响了几声,里头传来细眼睛的大叫:“门锁坏了拧不开!谁在外头踹一脚!”
人高马大的体育生被他出其不意扔楼下了,那扇破旧的防盗门锁竟然被他给摔坏,还正正巧锁住了姓黄的跟徐凤英,三个男人已经没了俩,这一切简直是老天都帮他。
郁小楼也拼尽全力地反抗了,但还是被男人一刀捅进了肚子。
男人一脸凶光,掐着他脖子狞笑:“我不过收钱办事,下辈子你要报仇,记得去找姓柳的,可不要来找老子!”
又是一刀捅进小腹,郁小楼额角暴出青筋,死死咬住牙,却还是没忍住喉咙里的惨叫。
姓柳的……姓柳的……
电光火石间,脑海中掠过系统熟悉的少年音:“沈太太娘家姓柳,据说家里以前是黑涩会呢!”
他自己在笑:“还混黑,那怎么还能让徐凤英指着鼻子挑衅她,”
“哈哈哈哈,说不定沈太太背地里牙都要咬碎了,给她憋着大招呢!”
“……”妈的,一语成谶。
只是这大招原来是给沈清梧准备的。
可真他妈疼。
男人捅了他两刀,终于松开他,郁小楼脚下踉跄,一只手紧紧攥住身后扶手,拼命不让自己倒下去。
男人瞅了他两眼,竟然还夸起来:“真不错,很少见到你这样的硬骨头了。”
说着,手里攥着染血的匕首还要擡脚走过来,一边防盗门却在哐当哐当的响,细眼睛在里头大喊:“刘哥?陈哥?你们还在不在!赶紧来个人帮我把门踹开!!”
墙皮又掉了几块儿,男人被洒了满头灰,不耐烦地骂了一声,脚下一转,走向防盗门。
郁小楼闭了闭眼,拼出最后一点力气蓦地一撑栏杆扑过去,从后面用带血的手死命往男人脸上拼命一抓!
男人真没想到他被捅了两刀还有这胆子这力气,冷不丁被他指尖戳进眼睛里,一下大声惨叫起来,匕首当啷一声掉到地面,男人捂着眼睛惨叫着跪下去。
郁小楼一刻也不敢停,转身奔到栏杆边找准地方两手一撑,就翻到栏杆上。
犹豫来不及,恐惧也来不及,郁小楼一咬牙松开手,就从楼上一跃而下——
耳膜鼓噪着,心跳如雷,从二楼跳下去好像只一眨眼都不到,又好像变得很漫长。
郁小楼闭上眼睛,急速摔下去的过程中肩膀和腰胯似乎磕到了水泥台阶还是扶手上,好像全身都在疼,肚子上的最疼。
“砰!”的一声,郁小楼狠狠砸在了楼□□育生的身体上。
安全着陆。
郁小楼一骨碌翻身爬起来,没来得及去看肉垫是死是活,只拼着一股求生的本能爬起来奔出了楼道!
一步跨出居民楼狭窄陈旧的小门,春风裹着新鲜的气息扑面而来,细密的雨丝扑到他脸上,郁小楼被疼痛折磨到昏沉的精神倏地一清。
他扶着墙捂住伤口缓了缓劲,肚子疼得他连大口呼吸都不敢,也根本来不及庆幸劫后余生,立刻又咬着牙直起身,踉踉跄跄奔进了雨中。
身后破旧的住宅楼上回荡的惨叫声渐渐模糊,被遮挡在漫天雨声和小孩撕心裂肺的嚎哭中。雨比之前大了,巷子里前前后后也看不到半个人影儿。郁小楼已经不能再跑,捂着肚子匆匆穿过长长的窄巷。
巷子口那辆面包车还在那儿横着,里面没有下来人——幸好车里没有留人,幸好只来了那三个。
郁小楼试着拽了拽车门,锁住了,想找个砖头什么的砸窗,也没有了力气。他不敢耽搁,只往身后看了眼确定没人追上来,便大步拐上了马路。
这一段路走过去都没遇见人,下雨天,又是待拆迁的老旧住宅区,恐怕里头还在住的人都没几个,遇见人更是很小概率的事情了。
郁小楼不敢停留,清凉爽快的轻雨微风让他恢复了点儿精神,还没消退的肾上腺素支撑着他,倒显得伤口不是疼得那么难以忍受了。
郁小楼一面走,一面在衣服上抹掉右手上的血,伸手去摸兜——衣服内袋拉链竟然还很严实,两只手机一个都没丢。
他摸摸陆听竹的手机,无声地笑了一下,掏出自己的手机拨了报警电话。
电话接通,郁小楼声音微弱,断断续续地喘息:“西五区……咳咳……西五区东街新光村47号二、二楼……有谋杀案,巷子口停着、停着辆面包车,帮凶的女人,是京市沈家、富商沈、沈四海前妻……徐凤英……快来。”
说完,不等那头再问,郁小楼挂断了电话。
等警察来,八成是逮不到人的,只要他们知道徐凤英就够了。
剩下的……那个会所乃至柳家能不能被查到,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事情了。
想了想,他翻开通讯录,找出一个备注是“华民报李主编”的电话,拨了过去。
这得感谢一下廖文啸,“A大附中校学生会主席”的确是个很好用的身份,去年那场校庆,让他加了不少报社记者和编辑的联系方式。
而有时候,记者到达现场的速度,可比警察快多了。
校园霸凌者的报复、亲生母亲用儿子换钱、豪门恩怨、人口拐卖、买凶杀人……要素太多,可以想见媒体朋友们会有多兴奋,广大吃瓜群众会有多兴奋。
他有种直觉,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