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跃峰寻韵(1/2)
九岳何待重阳踏?朝出东峰海腾浪!
烟拢鄱口龙含笑,银露昙逝万城苏!
晨雾是山踮着脚尖爬进客栈的,像个好奇的孩童,裹着松针的腥甜与泥土的湿润,从木窗的雕花缝里挤进来时,先轻轻碰了碰夏至案头的端砚 —— 砚台边缘还沾着昨夜研墨的残痕,雾一沾就凝了层细绒,再绕着霜降的铜镜转了圈,把镜中映的山影晕成淡墨,最后粘在沐薇夏抱来的古籍函套上。
那蓝布函套是江南织锦做的,绣着 “庐山图记” 四个字,被雾浸得发暗,倒像把山的影子直接印在了布上,连五老峰的褶皱都清晰可见。
“李娜,帮我递袋桂花碎!” 毓敏的声音从厨房飘出来时,晨雾正趴在蒸笼的篾条上不肯走。
她站在灶台前,藏青围裙上沾着金黄的桂花碎,手里握着竹筛筛糯米,米粒落在粗陶盆里的轻响,竟与雾滴在窗玻璃上的 “嗒嗒” 声严丝合缝地叠在一处,像天然的节拍。
那竹蒸笼是她祖母传下来的老物件,笼底刻着 “光绪廿三年” 的小字,此刻正冒着金芒,篾条缝隙漏出的热气裹着桂花甜,粘在韦斌相机的镜头上,像给玻璃蒙了层蜜,连镜头里的山都甜得发晃。
韦斌正蹲在院坝里调相机,那是台 1980 年代的海鸥 DF-1,机身磨出了铜色包浆,快门键上还留着他爷爷的指痕。
他想擦镜头上的雾,指尖刚触到玻璃,却突然顿住了:镜头里的山影被热气晕成淡墨,檐下的燕群穿过雾时,翅膀的剪影正好落在镜头中央,与相机壳上磨旧的 “庐山” 二字融在一处,倒像山自己钻进了这台老胶片机,要跟着快门走一趟。
“别动!” 他忽然喊,声音里带着按捺不住的激动,手指按下快门的瞬间,燕群正好掠过蒸笼的金芒,胶片转动的 “咔嚓” 声,竟与雾滴落在蒸笼上的声叠成了韵,像谁在低声哼着不成调的曲。
“你这老相机还真是宝贝,比伺候祖宗还上心。” 李娜端着桂花水走过来,笑着拍了拍韦斌的肩膀。
她发间别着朵野菊,是今早摘的,花瓣上还凝着露。
“刚毓敏说,你昨儿为了找最佳拍摄点,在山脚下转了三圈,跟没头苍蝇似的,最后还是弘俊指的路,你这摄影瘾,真是关公门前耍大刀 —— 自不量力。”
韦斌嘿嘿笑,手里忙着换胶卷:“这叫追求极致!你看这雾,这光,错过今天,下次还不知道要等多久,摄影这事儿,就得趁热打铁,不然凉了就没那股劲了。”
霜降正对着铜镜插素银簪,那簪子是苏州老字号 “瑞蚨祥” 打的,簪头半开的蔷薇沾着晨露,银亮的弧度映在镜中,像把月光弯成了花。
她抬手时,发梢晃动画框,镜中山尖的晨光也跟着颤 —— 那颤栗的频率,竟与簪子在指间转动的节奏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这簪子的弧度,是照着苏州拙政园的蔷薇廊做的。” 她忽然说,指尖轻轻摸着簪头的花瓣,指腹能触到细微的錾刻纹路,“当年师傅说,好银饰要藏着山水的魂,得让戴的人看见景,现在看来,倒和这庐山的尖峰对上了,连花瓣的弧度都一样。”
镜旁摆着沐薇夏带来的古籍,翻开的那页是元代黄公望画的《庐山高图》,图中五老峰的尖,竟与簪头蔷薇的尖,在镜中叠成了一点,像时光在镜中打了个结。
沐薇夏凑过来,手里拿着放大镜,对着镜中的叠影仔细看:“这就是‘相映成趣’啊!
夏至诗里写‘烟拢鄱口龙含笑’,说的就是这种景与人的契合,不是景迁就人,是人融进景里,像墨融进水里,分不出谁是谁。”
她忽然指着古籍上的题跋:“你看,黄公望画这图时,也在庐山待了三个月,说‘山有魂,需以心映之’,跟你这簪子映山,是一个道理。”
邢洲扛着油纸伞走过时,伞骨碰撞的轻响惊飞了檐下的燕,七把伞裹在蓝布囊里,像裹着七朵待开的花。
桐油味混着竹香,与山雾缠成绳,走一步就晃一下,伞骨“咯吱”响,像在哼小曲。
布囊上绣的鄱阳湖浪纹,是晏婷去年冬天绣的,针脚里还留着江南的湿气,每一道浪都绣了三遍,说是“要让浪有劲儿,像真的在动”。
“你慢着点!”晏婷从后面追上来,伸手揪他的衣角,指尖捏出的褶皱,竟与伞面上的浪纹同频——布囊晃一下,浪纹动一下,山雾也跟着晃,仿佛囊里装的不是伞,是一整个缩微的鄱阳湖,连浪尖的腥甜都藏在了竹骨里。
邢洲脚步一顿,累得直喘气,把布囊往地上一放:“我的亲娘哎,这伞比我家那袋大米还沉,真是扛着磨盘走路——吃力不讨好。
早说带两把就够了,你偏要我都带上,说‘以防万一’,现在好了,我这肩膀都快压垮了。”
晏婷白了他一眼,却还是伸手帮他揉肩膀:“你懂什么!庐山的天气比翻书还快,早上晴天,中午就可能下雨,去年咱们在青城,不就是因为没带伞,淋成了落汤鸡?这叫未雨绸缪,不是瞎折腾。”
她忽然从布囊里摸出把素面伞:“这把是给你留的,伞骨是闽北三年竹,你说过喜欢竹的软,不硌肩膀。”
邢洲接过时,指腹蹭到伞柄的刻痕,是个小小的“晏”字,与他发间别着的野菊瓣数,正好都是七瓣,他心里一暖,刚才的抱怨早抛到九霄云外了。
往东峰去的石阶浸在雾里,每一级都裹着青苔的凉,像踩在冰面上,得小心翼翼。
这些石阶是明代徐霞客走过的,缝隙里还留着当年的草鞋印,被岁月磨得浅淡,此刻被露水浸软,竟与邢洲鞋底的纹路叠在了一处,像跨越时空的握手。
弘俊走在中间,手里捧着本线装的《徐霞客游记》,书页泛黄,边角卷着,是清代的刻本。
“你们看这段,”他停下脚步,指着书中的文字,“徐霞客当年走这段石阶时,也遇着了晨雾,说‘雾沾衣湿,苔滑难行,然山趣在是也’,跟咱们现在一模一样,真是身临其境。”
夏至扶着霜降的手,能觉出她裙摆扫过草叶的轻——那触感与雾扫过脸颊的软一模一样,分不清是衣在动,还是雾在缠人,像有无数只细弱的手,轻轻拂过皮肤。
路边箬叶上的银露悬着,一颗挨着一颗,像谁把银河的碎星撒在了叶尖,阳光穿雾时,露里映出的东峰尖,比实际的山更亮,像山把自己的魂凝在了露里,连松针的影子都清晰得能数出纹路,一根、两根、三根……
“你看这晨露!”沐薇夏忽然蹲下身,手里拿着古籍里的放大镜,对着露滴仔细看,“露里映的不仅是山,还有咱们的影子,一层叠一层,像把整个队伍都装进了露中。”
众人凑过去看,果然,露滴里缩着好几重影:夏至的砚台、霜降的银簪、邢洲的伞、晏婷的野菊,甚至弘俊手里的《徐霞客游记》,都清清楚楚,像幅迷你的“跃峰图”。
霜降俯身想碰那露,指腹刚触到叶尖,露就“嗒”地一声坠进石缝,湿痕在青石板上漫开,像昙花谢时的残影,慢慢淡去时,竟带出草木的腥甜——那是露的余味,也是山的呼吸,吸进去时,连肺里都染了松的凉,像喝了口冰镇的山泉。
鈢堂先生拄着竹杖走在后面,那竹杖是用庐山的老竹做的,杖上刻着“跃峰”二字,是夏至当年亲手刻的,用的是阴刻手法,笔画深而有力,还留着当年的刀痕。
“这石阶每一级都有故事,”他用杖尖轻轻点了点脚下的青石板,声音里带着岁月的厚重,“万历年间,有个叫周延儒的书生,在这级石阶上题过诗,后来被雨水冲了,只留下个‘韵’字的残痕,你们看——”
众人低头看,果然,石板中央有个浅痕,像“韵”字的右半,竖弯钩的弧度,与夏至诗稿上的“韵”字,笔锋竟分毫不差,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山的韵,就藏在这些旧痕里,”先生忽然笑,杖尖划过那道痕时,雾里竟传来细微的“沙沙”声,像当年书生题诗的笔,在石上划过的声,又像山在低声诉说,“不是用眼睛看的,是用心听的,听这些旧痕里的故事,听山的呼吸。”
东峰顶的风是突然来的,像谁掀开了遮山的幕布,雾被撕开一道口,云海从裂口涌出来时,带着冰碴的凉,扑在脸上时,竟有了咸涩,像把鄱阳湖的水蒸成了云,连鱼腥味都藏在了云里。
夏至听见了“浪”声——不是水的轰鸣,是云撞在山尖的软响,“哗啦、哗啦”,像无数片云在拍手,又像谁在翻动巨大的绸子。
苏何宇掏出罗盘,那是黄铜做的,盘面刻着二十八星宿,指针之前还在乱颤,此刻竟顺着云海的流向转,转的弧度,与夏至诗稿上“海腾浪”的笔画,正好重合,分毫不差。
“这是山的脉在引着它,”苏何宇眼睛亮了,指尖轻轻碰了碰指针,“就像咱们的脚,不知不觉就跟着山的脉走,山在前面引,咱们在后面跟,这就是‘跃峰’的真意——不是征服山,是跟着山走。”
夏至从布囊里摸出那方刻着 “夏” 字的端砚,放在青石上,云海的金浪立刻涌进砚心,与残墨混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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