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民国名角（28）（2/2）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将杜丽娘的痴情与怅惘演绎得淋漓尽致。

水袖被他轻轻甩起，动作不再迅捷流畅，却依旧划出优美的弧度，像极了当年他在战火中为江逾朝唱戏时的模样。

雪花落在他的水袖上，像撒了一层碎银。

江逾朝的琴音紧紧追随着他的唱腔，时而低回，时而高亢，琴弓起落间，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滴在琴弦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想起了太多事——想起年少时顾承欢在台上唱戏，他在台下拉琴的默契；想起战乱中顾承欢拖着病体寻他的执着；想起重建戏园子时两人相视一笑的温暖；想起西湖边那不成调却动人心弦的琴声……

一曲《惊梦》，唱尽了他们的一生。

顾承欢的动作越来越慢，咳嗽越来越频繁，脸色苍白得像纸。

但他没有停下，眼神始终牢牢锁在江逾朝身上，像是要把这个人的模样，永远刻在心里。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最后一句唱腔落下，带着长长的尾音，消散在风雪中。

顾承欢的水袖缓缓垂下，身体晃了晃，阿明和阿棠赶紧上前扶住他，将他重新安置在椅子上。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却看着江逾朝，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

戏园子里一片寂静，只有雪花飘落的声音和江逾朝压抑的抽泣声。

江逾朝放下琴弓，快步走到顾承欢面前，蹲下身，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

他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落在顾承欢的手背上，滚烫而悲伤。

“朝朝……”顾承欢用尽力气，反手握紧他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别哭……我的《惊梦》……终于圆满了。”

他的《惊梦》，不仅是戏里杜丽娘与柳梦梅的圆满，更是他与江逾朝这一辈子的圆满。

从盛云班的年少相伴，到战乱中的分离与重逢，再到和平年代的相守，他们错过了，痛过，最终还是牢牢抓住了彼此的手，唱完了这曲漫长的人生戏。

“嗯，圆满了。”江逾朝哽咽着点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你唱得真好，是我听过最好的一次《惊梦》。”

顾承欢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泪水。

他抬起另一只手，颤抖着想去触摸江逾朝的脸颊，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无力地垂下。

“扶我……回去吧……”顾承欢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也开始涣散。

江逾朝赶紧把他打横抱起。

顾承欢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靠在他怀里，呼吸微弱。

江逾朝一步步走下戏台，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雪花还在飘，落在戏台的红氍毹上，落满了整个戏园子。

那曲《惊梦》的余音，仿佛还在空气中回荡，带着无尽的眷恋与不舍。

回到房间，江逾朝把顾承欢轻轻放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

顾承欢的眼睛半睁着，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江逾朝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感受着那最后的温度。

他知道，离别的时刻，越来越近了。

这曲最后的《惊梦》，是顾承欢留给这个世界，留给最爱的他，最后的绝响。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掩埋在这片纯白之中。

江逾朝守在床边，紧紧握着顾承欢的手，一夜未眠。

他知道，天亮之后，或许会有更沉重的离别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