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晏山青番外(一)(2/2)
那个躲在弟弟身后怯生生看他的小丫头,那个听他讲山中趣事时会露出懵懂笑容的小傻子,那个被他背在背上,呼吸轻轻拂过他颈侧的小小身影……
与眼前这个深宫里无声无息,差点香消玉殒的才人重叠在一起。
迟来的钝痛狠狠攫住了他。
他承诺过要护她周全,却在她最需要的时候远在天边。
若非今日他恰巧路过……他不敢想。
太医忙碌到傍晚,沈朝盈的气息才终于平稳下来,但依旧昏睡,高烧不退。
裴齐光派人来传话,念及晏山青救驾有功,且浑身湿透,特许他暂时在此处偏殿更衣休息,待沈才人情况稳定些再离宫,并负责此处的初步警戒,直至内廷侍卫完全接手。
这旨意透着帝王的多疑与权衡,既是对他救人的嘉许,也是一种不动声色的监视。
毕竟,一个外男将军,抱着湿透的妃嫔,总需要个合理的解释和处置。
晏山青谢恩,他换上了内侍送来的干净常服,墨色锦袍衬得他身姿挺拔,却掩不住眉宇间的疲惫与沉郁。
他没有去休息,只是抱臂靠在偏殿的门框上,目光穿透夜色,落在主殿那扇透出微弱灯光的窗棂上。
夜渐深,喜珠累极,趴在沈朝盈床边睡着了。
万籁俱寂,晏山青悄无声息地走到主殿门口,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走了进去。
烛火摇曳,映着榻上人苍白的脸,她眉头紧蹙,即使在昏睡中也显得不安,嘴唇干裂。
晏山青走到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八年的时光,并未在她脸上刻下太多痕迹,只是褪去了少女的稚气,留下一种深宫浸染下脆弱的沉寂。
他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她额头的瞬间顿住。那滚烫的温度仿佛能灼伤皮肤。
他收回手,转身倒了一杯温水,用干净的软布沾湿,一点一点地润湿她干裂的唇瓣。
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与他战场上杀伐决断的模样判若两人。
就在这时,沈朝盈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一条缝,眼神涣散,没有焦距,似乎还没完全清醒。
她模糊的视线里,映入一个高大挺拔的轮廓,逆着烛光,面容有些模糊,但那身姿……那身姿……
一个尘封在记忆深处带着阳光和青草气息的影子,猝不及防地撞入混沌的脑海。
“山青……哥哥?” 一个虚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犹豫地从干涩的喉咙里溢出。
晏山青浑身猛地一僵,拿着软布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冰凉。
那双刚刚睁开的眼睛,此刻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里面盛满了脆弱的水光和一种他以为早已湮灭在岁月里的依赖。
像极了当年山中迷路,被他找到时,那个抬头望着他,眼角沾着泪的小姑娘。
那声微弱的“山青哥哥”,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晏山青包裹了八年的坚硬外壳,露出内里从未真正愈合的柔软。
他僵在原地,手中的软布几乎捏碎。
沈朝盈似乎耗尽了力气,眼皮沉重地阖上,又沉沉睡去,仿佛刚才那一声只是高烧中的呓语。
但晏山青知道,不是。
那眼神骗不了人。
深宫八年,或许磨掉了她许多东西,但在生死边缘挣扎回来,意识混沌之际,她本能唤出的,还是少年时唯一给过她庇护和温暖的名字。
他沉默地站了很久,直到烛火爆开一个灯花,才缓缓继续手中润唇的动作。
接下来的几日,沈朝盈时醒时睡,太医说她呛水伤了肺腑,又受了惊吓风寒,需得仔细将养。
裴齐光下令彻查落水一事,后宫一时风声鹤唳。
暗流涌动,却暂时无人敢再对这位死里逃生的沈才人伸手。
晏山青因着那晚的目击和护卫职责,得了裴齐光默许,每日以复察案情细节或确认防卫布置为名,会在白日里短暂地出现在这处偏僻宫室的外围。
裴齐光对他信任,却也心知肚明这理由牵强,只是晏山青素来沉稳,且沈朝盈位份低微无足轻重,帝王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从不逾矩踏入内室,每次来,只隔着窗,或是在外间向喜珠询问几句“娘娘今日可好些了”、“药可按时用了”。
声音平静无波,公事公办。
喜珠起初战战兢兢,后来见他确实规矩,且是娘娘的救命恩人,便也如实相告。
沈朝盈醒着的时间渐渐多起来,她变得异常沉默,眼神常常空茫地望着帐顶,或是窗外一角狭小的天空。
喜珠絮絮叨叨说着外面查案的进展,或是哪位娘娘又送了补品来,她也只是听着,极少回应。
只有一次,喜珠无意间提起:“今日晏将军又来了,问娘娘安好呢。”
沈朝盈搭在锦被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波澜。
她轻轻“嗯”了一声,再无下文。
晏山青站在窗外廊下,恰好捕捉到了她这一瞬间细微的反应。
那沉寂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一圈微澜。
她记得他。
不只是那晚的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