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锅（1/2）
乌鲁木齐行宫西北角的西苑内，与嘉兰公主交手几个回合终于暂时保住金饭碗的一众扈随八旗亲贵们正坐在浓荫掩蔽的八角亭内品茗听曲儿享受着难得的闲适，四周遍植着运自大江南北的各色花卉争相吐蕊繁花似锦，花丛中穿着鲜艳华服的哈萨克族舞姬们人比花娇，扭动着青春的肢体伴着蝴蝶踏歌起舞。
没有人知道，正在此时，正在此地，一个扭转了帝国前途的重大决策就在离他们不远的行宫主殿内被宣布施行。正是这项旨意，将他们中的无数人拖进了战争的漩涡之中，赌上了几代人的身家性命；也正是这项旨意，让他们在许多年后背井离乡漂洋过海自此远离了家国故土。可此时此刻，他们丝毫没有察觉出异样。
一曲终了，娇艳的舞姬翩翩退去。花园内的众人兀自闲情雅致的对舞姬们品头论足时，皓月晴雪殿内煎熬了几个时辰的一众阿哥们终于迈出了大殿。
胤襈、胤禟、老十最后离开，胤禟本想陪灵儿一道回东园，不成想康熙丝毫没有放灵儿这个未做完月子的产妇回去的意思，胤禟只能作罢。
“九哥，你太不够意思了！我知道我嘴上没个把门的，可这么大的事儿，你好歹也该告诉八哥一声吧。”转过廊道，出了皓月晴雪殿的地界儿，老十忍不住小声嚷嚷着，替胤襈打抱不平，可他话刚出口，瞅着胤禟的神情不对，“不会，九哥你也事先不知情吧？！灵儿难道都没告诉你！”
“你再大点声，整个主院都听见了！”胤禟白了胤俄一眼，无奈的点点头，“灵儿并没有告诉我什么。”忆及先前康熙当堂宣布旨意时灵儿愕然的神情，胤禟忖度着低声言道，“这么大的事灵儿若是事先知道定会告诉我，只怕，她都被蒙在鼓里。”
啊？！胤俄的惊呼声再度招来胤禟的白眼、老八的叹气，惹的走在他们前面的十二和老七都忍不住回头打量。好半天，老十才皱着眉说了一句，“秘密建储法、皇子贡献榜，这样匪夷所思的计划，难道不是出自灵儿之手？！如果不是，那是谁给老爷子出的这主意？！”
一直恬淡不语的胤襈终于开了金口，“九弟说的对，灵儿肯定事先不知情。但是这计划，也绝不是其他人的主意。先不说旁人有没有胆魄和头脑想出这等闻所未闻的计划，单说老头子，除了灵儿，他现在根本不会相信其他人。依我看，这个计划，八成是老头子的手笔。”
胤禟点头附和，目光从前面稀稀落落的几位皇位竞争者身上掠过，唇角浮起一丝笑意，一对桃花眼泛着幽光，压低声音道，“无论是不是出自灵儿的手笔，这个计划都对我们有力。
”
老十显然不明白胤禟言下之意，满脸问号的用下颚指着最前头的老四和十三道，“我倒觉得最占便宜的是老四和十三！你们想啊，这阿哥里头最有能力角逐大位者就是老三、老四和八哥，老十三和十四这两年也风头正劲，刚刚十三的话说的明白，什么‘子曰：当仁不让。孟曰无义者无命，又曰义不容辞！这九鼎之重，不像孔融让梨一样可以谦让的，儿臣虽赳赳武夫，也盼望皇阿玛这开创之君，有至少可以守成者继之。’显然是在为老四摇旗呐喊，老四和十三联合起来，他们就可以占两个席位。”
“你说的也对，却不全对。”胤襈望向老十的目光有几分赞许，“这个皇子贡献榜的角逐，最关键的其实是剩下的人。”
“剩下的人？！”胤禟不解，“八哥的意思是？”
“五哥、老七、十二虽然都无心大位，但他们的倾向却能左右战局。譬如皇子贡献榜的第三项，除了平日里的声名，就得依靠报纸来宣传。老七管着全国上下的报纸，所以他如果加入哪方正营，便会在第三项的角逐中事半功倍。”到底是监国理政历练过的人，胤襈在短时间内已经看出了端倪。
呀！胤俄又是一惊，他这样不断一惊一乍惹的最前面就要跨进西苑月亮门的胤禛和十三都禁不住回头侧目。老十慌忙故作镇定，待众人转过身去，这才忧心忡忡的言道，“这可如何是好，老七和十二这两年显然与老四走得更近啊！”
胤襈眉宇间都凝结起担忧，胤禟却自信满满，笑意更浓的说道，“无妨！就算老七和十二帮他，八哥还有五哥，还有我们。而且……”语气稍顿，他意有所指的望着胤襈，“八哥难道忘了，这国土贡献榜的头一份功劳，灵儿已经送给了你！”
一道光亮在胤襈脑海中一闪而过，刹那间就让他眉宇间的担忧烟消云散，恢复往昔恬淡儒雅的神情。与胤禟相视一笑，也不和老十解释，胤襈擡头，恰好撞上三阿哥胤祉探究怀疑还有丝丝嫉妒在里头的眼眸。
“这场仗单枪匹马绝对难赢！”胤襈丝毫不惧的反盯着胤祉，说话的声音恰到好处。胤祉听到耳中气在心里，恨恨的一甩衣袖，径自离去。其他人听见这话，也都面色凝重，脚步匆忙起来。
胤禟见状，故作心疼的叹道，“看来我得赶紧让息轩给西苑多预备些煤油灯盏！算了，煤油开采提炼不易，还是多备些蜡烛吧。”
胤襈站在花荫下，擡手拂去肩头的花瓣，微笑着附和，“是啊，这一夜，注定是西苑众人的不眠之夜。通宵达旦商议对策地官员们不敢明目张胆的开灯，是得浪费好多蜡烛！
”
诸皇子回到西苑，有关秘密建储和皇子贡献榜的旨意伴着夏日的微风瞬间传遍西苑内外，让刚刚平复的群臣心中再度荡起无边巨浪。皓月晴雪殿内，却安静的迫人。
给炕桌两侧的茶盏里添满水，端来茶房新做的糕点果盘，李德全这才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按冬雪说的将偏殿的门关的严严实实。出了大殿，挥手示意扈随而来的宫女太监们去茶房候着，人都散去，偌大的院子就剩他一个人时，李德全一直绷紧的神经才慢慢松下来。
这位伺候康熙帝将近三十年的老奴，见识过多少人世起伏，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今日却心绪难平。靠着廊柱倚坐在栏杆上，夏日的烈阳灼热刺目，李德全身上却依然觉得冷飕飕的。
陪伴在君王身侧几十年，在后宫这个权势跌宕起伏的地方，李德全十分明白今天康熙帝的旨意有多重要。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康熙，当康熙帝突然抛出秘密建储的旨意时，他紧紧盯着康熙面上的表情，不敢放过康熙脸上的任何一个变化。
那个时候起码有十双眼睛都和他一样地盯着康熙，不过，看得仔细不仔细，就是要凭各人的本事了。作为康熙身旁的老奴，他观察康熙可是有绝活的，别人是看表情听口谕，他却是只看康熙的眼角皱纹。当他看到康熙的那些褶子在眯闪一下之后，又复猛然平展开来之后，李德全就明白过来，这旨意有诈。
李德全明白，却不理解，也不能说。可诸位阿哥不明白，灵儿更不明白。
在与康熙帝枯坐快一刻钟后，灵儿终于耐不住性子，“皇上！您这开天辟地头一遭的太子养成计划到底是什么时候确定的？儿臣觉得皇子贡献榜实施起来，只怕不仅会让诸位阿哥门下奴才不干正事整，还会牵连朝臣，兴起兄弟相争地不合事宜。”
“太子养成计划，这名儿倒有趣。还有呢？”康熙帝气定神闲，不忘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灵儿被康熙如此离奇的镇定搞晕了，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半响才续道，“还有就是，朝廷设立军工集团这都好说，可是允许阿哥私募雇佣军，从军工集团购买军械，这无异于壮大阿哥们的私人武装。到时候稍有不慎，他们的枪口就有可能对准自己的兄弟，甚至皇上您！”
“还有呢？”康熙帝依旧淡定。
“还有！就算诸位阿哥们不自相残杀，不上演逼宫夺位的悲惨一幕，都谨守本分的施展自己的才能，可若是有两位阿哥的排名一样呢？到时候皇上又当如何？！三阿哥说的对，这几年激进的改革措施的确产生了许多问题都亟待解决，在这样的关头，您
抛出这样的计划，儿臣怕乱上加乱啊！”
“没了？！”康熙悠悠哉哉的放下手中的青花茶盏，不答反问了一句。灵儿一肚子焦躁不安的心绪无处排解，只好闷闷的点头。
康熙帝见状，坐直了身子，看着灵儿，这才徐徐言道，“朕的确是思量了很久才确定了你口中所言的皇太子养成计划。确切的讲，今天告诉你们的还不是这个计划的全部。朕知道你心中有无数疑问，先不放听朕讲完。
朕记得你说过，政治派系的斗争是历朝历代都在所难免的，只能设法利用、限制，让它有利于国有利于民，却无法根除。经过这几年冷眼旁观，朕确信你说的没错，所以才决定筹划这个计划，将这些成年阿哥们的争斗限制在利国利民的范围内。
先说你的第一个疑问。确实，允许他们私募佣兵的确有风险。但这种风险是可以防治的，对于佣兵，可以限制数量、规模，让他们无法和朝廷的正规军队抗衡。至于军械吗，朕只是说他们可以购买，却没说他们可以什么都购买！
你不是说那些荒芜的地方人烟稀少只有土著居住吗，杀鸡焉用牛刀？可以让戴铎造些足够战胜土著的火器即可。再者说，真要是他们谁敢将枪口对准兄弟、对准朕，朕就让雪豹营灭了他，然后将他终身圈禁！”
不知为何，听到终身圈禁四个字，灵儿眼皮突突的跳。然而，与康熙帝接下来的一席话相比，这些还都不算什么。
正当灵儿压制住内心的疑问，耐着性子静静的坐着，等待对面的九五之尊详细的告诉她整个计划时，康熙却转开话题，突兀的问到，“丫头，从你怀孕时被人下毒，到前些天的行刺、哗变，这一系列变故说明什么？”
这是康熙自打来到乌鲁木齐城后第一次主动提到灵儿离京后发生的一系列暗杀事件，而且是在如此重要的谈话中提及，灵儿当下揣度不出康熙的意图，盘腿坐在榻上捏着帕子一时懵了，不知该如何作答。
事实上，这是灵儿不愿提及的话题。打从来到这个时代，她就从没有这么失败过。被人接二连三的暗算、设计，虽然对方的阴谋大都流产，可国安部派出数千侦查卫、钱府巨大的情报网查了快两年，她们连对方的真实身份都还没查到，现如今喀斯丽一死，有用的线索又全断了。
康熙似乎并没有期望从灵儿口中得到答案，他定定的看着窗外，自言自语的说道，“自朕继位时起，就从不缺对手。鳌拜、三藩、台湾郑经，这些都是权霸一方的枭雄，却都败在了朕的手里。朕也曾沾沾自喜，听信了高士奇之流所言，以为自此天下太平。
太平？！谈何容易。远的不说，就说以天地会为首的反清组织，那天地会绵延数省，所到之处士大夫乡绅冷眼旁观，黎民百姓欢呼拥戴者遍及乡野！以至于朝廷屡次围剿，屡次无功而返。而那朱三太子，朕可是从登基起就悬赏捉拿，他的身影无处不在，可朝廷就是找不到他的一根汗毛。
究其根本，除了华夷大防这横亘老百姓心目当中的一根刺，朱三太子之所以能屡屡脱身险境，靠的是朝中有人给他通风报信。到当日云峰山朱三太子竟然事先在云峰山设伏妄图行刺朕，朕就明白了，朱三太子在朝廷的靠山，正是朕最心爱的太子！真是讽刺，朕的儿子，大清的太子，竟然会为了一己私利去勾结前朝余孽。”
提及那段康熙和灵儿的黑色记忆，两个人内心深处依然后怕。话到这里，康熙的语气再难淡定，眼神流露出为人父的心痛和为人君的无奈，那种望子成龙却险些死在亲子手中的锥心之痛，即使时过境迁终究难以释怀。
沉默了数秒，康熙涣散的眼神复又凝结，望向灵儿，苦笑着说，“丫头，你知道吗？胤礽竟然答应朱三太子，待朱三太子击杀朕、他顺利登基即位后，就把长江以南拱手送给朱三太子，作为回礼！！这就是朕的好儿子，三十几年朕苦心培养的皇太子！”
夏日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星星点点的散落在二人身上，这一刻，再如何名贵的缂丝华服都无法掩饰阳光映射下显现出的花白头发和眼角眉梢的苍老皱纹，康熙神情的悲凉，再如何镇定沉着的千古一帝，内心都会有一块和常人一样的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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