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打赌(2/2)
9月是地里的竹荪最后一批采收旺季,而恰好此时又是水稻收割最忙碌的时候,经常有人家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且偏偏竹荪又多是在上午采摘,摘完再去干活,日头很大,人也辛苦。
因此往年只要谢家有空,便会收一部分帮着烘干,算是减轻大家的负担。
盛平顾在这段时间与谢家的交往中,也知道了平顶村人们种的竹荪是谢家弄出来的,虽他觉得人工栽培这种珍贵蕈子确实难得,但他也没想着一定要在三合村推广开。
毕竟东西一多就不一定值钱了,而且他还是比较看重农事,因此对于平顶村人如何平衡两者关系很好奇。
此刻他听谢良臣插话,虽知对方是有意在讨好自己,但仍旧鸡蛋里挑骨头,“你们能想着帮人固然好,可却又不是每家都能帮到,这样治标不治本的事情,说到底也只能暂缓一时之急。”
“盛老先生说的是,所以我们也在想办法解决人手不足的问题。”谢良臣呵呵笑了两声,回答得十分平静。
这次院试他考了第八名,或许在旁人看来这个成绩很不错了,可谢良臣却有非常大的危机感。
因为这个成绩是在有附加题加分的基础上才得的,而此次院试排在他前头的几人里,却非个个都做了最后一道附加题,也就是说,别人少做一题都能比他强。
院试都如此了,乡试呢?
所以,他需要一个好老师。
盛平顾听他说空话,斜一眼,哼道:“说得好听,你要怎么解决人手不足的问题,难不成去别村请人吗?”
农忙时节去别村请人自然也是请不到的,谢良臣本也没这个意思,他的意思是可以节省大家在收稻谷环节中的时间,比如割稻子、脱粒等等。
“盛老先生说笑了,人自然是请不到的,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节省时间。”谢良臣继续保持微笑。
“你可别说空话,老夫最讨厌夸夸其谈的人,你要是只为说来好听,还不如就此闭嘴,省得浪费口舌。”盛平顾对谢良臣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信。
被他这么一激,谢良臣还真有点不服气了,前世什么样的机器他没见过,虽然古代没电,但是要造个简易版的也不是不可能。
于是他干脆与其打赌道,“盛老先生,不如这样,若是晚辈把东西造出来了,您便答应我一个要求,若是我的确是在说空话,以后我也绝对不再在您面前大放厥词,您可愿意与我打赌?”
听他竟主动说起打赌定胜负,盛平顾倒是难得有点惊讶,只是他却也不是好骗的。
于是眉头一扬道:“我可以与你打这个赌,不过你说得也太含糊了些,既是打赌,就该说明你到底要造什么的东西,以及达到什么效果,至于你说的条件嘛,最好也现在就说明白,否则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谢良臣没想到他这么精明,只好先把稻子收割几个重要的步骤在脑中过了一遍,看能在哪里做文章。
思考了半晌,他心中有数了,便道:“既然老先生这么说,那我们便以脱粒为赌注吧,晚辈想一种能比现今脱粒更快的办法,而若我完成,老先生便收我为弟子。”
这话一出,不只盛平顾,就是周围看热闹的村民们都惊讶了。
这盛老先生虽看着比他们要文雅那么一点,可谢良臣可是秀才啊,而且还是本次院试的第八名,可他现在竟要拜一个乡村老头为师,怕不是疯了吧!
村民们以为谢良臣是疯了,盛平顾也觉得他疯了。
果然这小子那天见到了他的书就开始打坏主意,只是自己可不耐烦收什么弟子,更不会收这种一心只求功名利禄,将来是忠是奸都不知道的弟子。
“老夫从不收弟子,更教不了你什么,你还是换个要求吧。”盛平顾直接拒绝。
“晚辈除此之外别无所求,若是老先生不答应,那赌注这事便只好作罢了。”谢良臣无不惋惜的道。
县学里的东西他之所以都带回来了,原本想的就是看能不能抱住这个身份神秘的盛老伯的大腿,可如今见他拒绝的这么坚定,看来自己的打算是要落了空,免不得到时只能去府学了。
见他直接撂挑子,盛平顾眼立刻一瞪:“这两件事怎么能相提并论?你要是真有法子让脱粒的效率加快,这就是利于百姓民生的好事,可你竟为一己之私就打算放弃了?”
原本谢良臣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了,看见他这么激动,又轻笑一声,回道:“老先生说错了,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大局的可不是我,是您,要是您答应了,这事不就能成了?”
“呵,你倒学会倒打一耙了。”盛平顾继续瞪他。
谢良臣笑得温良,“老先生说笑了,我不过是在阐述事实,至于您答不答应,自然全凭您做主。”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旁边看热闹的人却别有心思。
要是谢良臣真能把东西造出来,那受益的还不是他们?至于要是造不出来嘛,左右他们也没什么损失,不过就是看场热闹而已,因此都在一边撺掇着盛平顾收了他。
在这一连串的“收了他,收了他”的鼓动里,谢良臣觉得自己好像什么精怪,而盛平顾就是和尚道士,真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眼见周围人都眼巴巴的瞧着自己,而没一个人觉得是谢良臣在使坏,盛平顾咬着后槽牙,双眼微眯:“你就不怕老夫才疏学浅,误人子弟?”
谢良臣见他连威胁都用上了,有点好笑,只是却强自忍住,打算等鱼儿上钩之后再摊牌,便收敛了神色,恭敬道:“既是晚辈自己求的,自然愿意承担后果。”
“好,这可是你说的。”盛平顾勾了勾唇角,与他击掌定约。
两月后,三合村。
盛家的竹屋里,盛平顾满脸不高兴的坐在上首,谢良臣则整了身上的衣裳,然后朝着孔子像九叩首,而后再对着盛平顾三拜。
拜过之后他再将准备好的芹菜、莲子、红豆、桂圆、红枣和腊肉等六礼奉上,是为束修。
盛平顾不想收,还在赌气,盛瑗便拉了拉爷爷的袖子,提醒他愿赌服输。
盛平顾无法,撇了撇嘴,看向跪在面前的人,不情不愿的将六礼取了放在一边。
见爷爷收了礼,盛瑗便将旁边早准备好的水盆端来,谢良臣起身将双手伸入盆中洗净,然后等着盛平顾给他点痣。
这里的净手跟武侠小说里的金盆洗手不是一个意思,而是表示净手即净心。
而点痣则谐音点“智”,意思是望他开智慧,明心净目的意思。
事情都到这一步了,盛平顾也不好再继续发脾气,只唇抿得紧紧的,拿毛笔沾了朱砂在谢良臣眉心点了颗红痣。
点完痣,接下来就是训话了,盛平顾早写了一大篇的训词,此刻便从袖子里取了出来,展开准备开始读。
谢良臣一见这密密麻麻的纸,头皮就发麻,觉得自己一会膝盖绝对要乌青一片。
只是虽他觉得跪着着实难受,但也认真在听,毕竟师训不仅是拜师礼的最后一环,也是师门传承的核心思想。
盛平顾这篇训词主要分了五个方面来讲,第一条自然是要谢良臣以古今忠贤为楷模,要他视国如家,视民如父、如子,若有不遵,则为背叛师门,要被逐出去。
谢良臣想了想,这里头只说要忠于国家倒是没提皇帝,嗯,看来自己可以打个擦边球,便暗暗点了点头。
至于第二条则是孝敬父母,敬重师父,即所谓生我者父母也,教我者老师也,故而不孝父母,不敬老师,则为不孝之人,若是违反,照旧逐出师门。
嗯,这条也是做人的基本道理,谢良臣虽不赞成以孝治天下,但是父母无大过,生养之恩确实是大恩,得报,因此也在心里点了点头头。
这两条算是最重要也是必说的,而后头三条就是对学问和其他道德上的要求了。
比如盛平顾说要谢良臣刻苦读书,要是懈怠就是让师门脸面无光,要把他逐出去。
还要他为人和善谦虚,否则要是在外头欺压弱小,就是不义之人,也要被逐出师门。
至于要遵纪守法,以及助人为乐,则说这是做人要常怀仁心,若是连仁心都丢了,也不配做他弟子,也要被逐出师门。
谢良臣越听越汗,合着他什么也没干,光被逐出师门了?他这老师到底是有多嫌弃他,每句结尾都是要把他逐出师门。
而且之前他老师不是说从没收过徒弟吗既然自己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弟子,那把他逐出师门,岂不是这师门立刻就消失了?
虽然心里有无限的吐槽,但这些训词也没有能辩驳的地方,只是至于以后执行嘛,到时候再说呗。
于是等盛平顾念完,谢良臣便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弟子谨领师训。”
拜师礼总算完成,盛平顾虽还有点不甘心,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认下这个徒弟。
再说他发明的那个什么脚踩踏板的脱粒机确实好用,比起以前用手拿着握着稻谷在石头上摔打,确实轻松不少,也算他有功了。
不过这东西虽好用,就是造起来成本不低,要是用木头做,难免力度不够而且滚轮上的木钉容易折断,要是像谢良臣一样全用了铁片,成本下不来,便不能每户人家都置办一台,最多也就是几家才能一起出钱打一个。
想到这,盛平顾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谢良臣,道:“那脱粒机确实不错,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的法子改进,又或者在造点别的东西出来。”
谢良臣没想到他这师父竟这么狗,才拜完师就打算往死里使唤他,而且还是彻底的工具人。
不过他现在要做的可不是成为什么发明家,也不想真一辈子在这个小山村当木匠和铁匠,于是闻言笑道:“这一时半会的,学生也想不出来,再说学生这段时间一直想着院试考得太差,心思也一会还转不过来,恐怕要让老师失望了。”
盛平顾眯眼看他,“那你要如何?”
谢良臣闻言,立刻就从袖子里拿出自己早就誊抄好的院试答卷,笑道:“不如老师替我看看我到底是何处作得不妥,要是解了学生迷惑,或许学生也就豁然开朗了呢?”
“你倒是有心,竟然早早就准备好了。”盛平顾冷哼一声。
谢良臣一点也不脸红,答得十分坦然,“老师刚才不是说要学生刻苦努力吗,学生自然不敢懈怠,再说要成为一个于国有利的人,自然不能庸碌,否则于人于己都是辜负。”
谢良臣说前半句时盛平顾还在冷眼看他,等听到后半句,他竟难得沉思了一会。
朝中多虫豸,尸位素餐的人更是不少,不仅如此,京里那些自诩世家豪门的贵族更是相互勾连逐渐掏空国力,如今的大融看着虽还有个花架子,其实内里却已经十分的空虚孱弱。
他说于人于己都不辜负,也不知是真有这个本事,还是嘴上功夫了得。
谢良臣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瞧,而且脸色十分的严肃,还以为盛平顾要发火,结果他竟把手上的稿纸接了过去。
嗯,第一步迈出就好说了。
虽然他这老师一开始确实看着好像不怎么愿意教他,不过一个人说什么和做什么并不一定永远都是一致的,嘴上嫌弃,身体却很诚实的事不是多得很吗?
更何况以他观察来看,盛平顾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更无法忍受庸碌无才之人,不见三合村那些学童都被他吓得不敢去私塾,全都跑到他们平顶村去了吗?
果然,盛平顾才拿着他的卷子看了一会,眉头就越皱越深,等看完,脸上已经全是嫌弃。
他右手拿着试卷抖了抖,哼道:“如今这些人是越发的不济了,这样的文章竟然也能得全省第八,也不知是阅卷的水平太差还是考试的人不行。”
听他数落自己题答得不好,谢良臣根本没有生气,甚至他还很高兴,因为这就说明他的确有需要提高的地方。
以前这些问题他自己发现不了,在县学读书,大家都是吃大/锅/饭的,虽然你可以向教谕和教授请教问题,但是对方却不会主动来关心你的学业,这就是家中有名师的好处,因为能开小灶。
于是谢良臣便虚心求教道:“老师以为何处需要改进?”
盛平顾却没这些耐心,只道:“需要改进之处何止一二?你以为你明白词意便懂了文章?殊不知画皮画骨难画神,读经必先读史,读史便要明史,你连最基本的一步都没走好,后头的自然也就不过尔尔。”
这说法谢良臣还是第一次听,他刚想问自己该从何书开始读起,就见盛平顾直接伸手指向房间角落里的一个箱子。
“里头的书全都是历朝历代史官正记,你既然已经读过了春秋、左传这些,那现在便把其余的全史都看完,等你读完这些也就差不多了。”
谢良臣顺着他所指看过去,然后就见到了一个能塞下他整个人的箱子,直接吓了一大跳。
盛瑗见他脸都白了,轻笑一声,走过去打开盖子,道:“谢师兄不必担心,这里头只有半箱的书,没装满呢。”
只有半箱的书也够多的了,不过或许这就是破窗效应吧,原本以为要看这么一大箱子的书,谢良臣惊得不行,如今告诉他只用看半箱子,他竟也觉得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