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顿之章（1/2）
诺顿之章
等会儿，我没听错吧？玛利亚？这个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玛利亚可一直都待在申布伦王宫里，前两天我还见她捧着加蜜果和牛乳的松饼，兴高采烈地向我奔来，得意地展示她的研究成果一定能俘获我的胃，让我抛弃陆衡选择她……
按理来说只要玛利亚不主动去找，那人族少女和巨人少年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他们之间就像平行的线，永远没有交集的可能。除非另一个“玛利亚”出现，还强到不像之前那样需要使用玛利亚的身体，才能在这个世界上行走……
想到这里，尼禄眉心在片刻间微微蹙紧：“威廉，你看清楚，我不是玛利亚，这里也没有你说的那个玛利亚——”
“玛利亚，玛利亚，为什么不靠近我？你不是说，要永远陪在我的身边吗？”
似乎听不见四周的一切声音，威廉几近浑浊的蓝眸虚睁着，眼底全是露骨的狂热和迷恋：“是我啊，是你最喜欢的威廉哥哥啊？是会把你放在肩头，带着你到处走来走去，你会很开心地笑起来的威廉哥哥啊？”
他的喉咙剧烈地颤动着，从中挤出含着血气的沙哑笑声：“你不是一直说，能遇见威廉哥哥，是你这一生最幸福的事吗？你看，我好不容易跨过阻拦我们相遇的那个世界，来到这里见你了啊？”
他在说什么？怎么看起来还是神志不太清醒的样子？我是不是应该让他多休养一段时间比较好？
尼禄眼睛一擡，正好对上威廉低垂着望过来的深蓝眼眸，那一瞬森寒从脊椎猛蹿上来，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这是怎样的一种目光，尼禄一时失语。着迷而深情，炽烈又疯嚣，混沌却清醒。就像是有个只存在于巨人最甜美的幻梦里的完美生物，他在看着祂时只觉得满心欢喜，然后在醒来时感到一片空茫，以及对祂止不住的渴望。这份渴求在时光的流逝里日积月累，最终变为连理智都无法控制的欲望，在情感的顶点恍如火山喷发般不可抑制地涌出——
“你说威廉哥哥是世界送给你的、独一无二的宝物，”
威廉低低地笑着，那笑声越来越大。下一秒，似乎是牵动到伤痕累累的咽喉和肺部，他发出一连串激烈的咳嗽，那幅度大得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全都绞成碎片从食道里喷出去。
“因为……我们都拥有着……同样凄惨的……命运，但我……还是那么温柔和善良，所以你才因此……爱上我啊！”
剧烈冲上头顶的血让威廉膝盖发软，眼前发黑，耳鼓轰轰不断震荡，但层层环绕重叠的铁黑锁链让他根本弯不下腰，只能在窒息般的痛楚里拼命喘息。
但就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他却还坚持着，要把那些深藏在记忆深处的过往，还有成功来到这个世界的喜悦，一点一滴地描绘给“玛利亚”知道，用尽全力地想要让“她”想起那些朝夕相处的往昔。
因为在看见玛利亚的第一眼，他就明白自己顺利地完成了一切，来到了这个玛利亚要送给巨人族奴隶的世界。这是个大家再也不会被可恶的老爷像泥一样践踏和侮辱，都可以保有着自身的尊严和希望，幸福安静地过着普通生活的好地方。
——毕竟那可是玛利亚啊，威廉恍惚地想。
在这世上，只有她才会那么深刻地爱着我，也只有那样，我才会这样深切地爱着她。
因为掏出身上所有金币，买下被马车压断腿后又被孩童抓住虐待的小猫只为治好它，最后却没有地方可去的玛利亚，她的内心干净单纯，所以才会傻乎乎地被骗到这个拥有着血脉原罪的巨人族的地狱里，还会蠢蠢地为奴隶们受到的虐待和粗暴的待遇感到不公和无法忍受，为自己没能治好哪一个奴隶的伤口还使其恶化而感到失落，努力地想要让大家都过上幸福的日子，愿意为从出身就背负原罪的巨人族“奴隶”们出头，向那个端坐在王座之上，以高高在上俯视万物的态度统治世界的女神发起挑战，夺回他们应有的“公平与正义”。
用清白和完美都不足以形容的玛利亚，不只是那个在所有巨人奴隶面前，会被可怕的伤口吓到哭泣的玛利亚，还是一个会在威廉眼前，露出疲惫和软弱那一面的玛利亚。
她最喜欢坐在红发巨人少年的肩头，用纤细瘦弱却很柔软的身体，轻轻柔柔地依偎着巨人少年线条硬朗的侧脸。
明明就只有一片羽毛的重量，可那细微相贴的皮肤触感，让巨人少年的心砰砰直跳，路都走得不怎么稳妥，最后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威廉直勾勾地盯着尼禄，眼里的光愈发暴烈，犹如明亮到极致的火光。
我是那么珍惜她，重视着这个把我枯燥呆板的人生点亮的人族少女。每次捧着她，我都要使劲把双掌间的皮肉拼挤到一起，生怕她从我没有及时注意到的一丝缝隙里落下去。
我只需要玛利亚，我只要拥有玛利亚就足够了。
没有她的那个世界，也不是我应该待着的地方——
巨人的身体可怕地痉挛着。难以想象的巨大痛苦令他竭力地擡起上半身，似乎想从虚空中抢回一丝朦胧微妙的生机，却被紧缚全身的重重铁链勒住浑身坚实的古铜色肌肉，在上面蹭出清晰交错的粗壮血痕，近似铁锈般的腥味顿时铺满所有空气。他英俊野性的面孔扭曲变形，急剧的倒气令胸骨挤压出可怕的破裂声；他神志不清，额间青筋恐怖地凸起着，嘴里不断地涌出暗红的血浆，顺着下颌和胸腹连连向下流淌，好像一条满载绝望的湍急小河。
从恢复意识喊出玛利亚的名字开始，到惨烈得无法应对的神志不清，最后只能胡乱地抗拒着一切，包括活下去的可能都被巨人少年自己亲手撕碎，这一形势的倾倒扭转，只有短短的数十秒。
血滴砸在地面，顿时扬起一片尘土。尼禄躲闪不及，很快就被糊得满脸都是细灰。对他这种和普通人族基本一致的体型来说，巨人流血就像天降冰雹，转眼间就能将地表撞得坑坑洼洼，准确无误地命中他，把他浇得浑身湿透，乍一看好像身受重伤血肉模糊。
身后传来守卫慌张的叫喊声，尼禄用力抹了把脸，下一瞬手中星辉长枪具现，裹挟着万千辉光，犹如电光斩开黑云，径直劈向巨人少年连连踢蹬的小腿，如森木林立般密密麻麻的光柱灌满在场所有者的视线！
对付这种精神明显不正常而且“治愈”的权能也搞不定，又有着很大的体格差距于是也不能借助战斗技巧来巧妙打晕的种族，尼禄只能想到以暴制暴，宁愿先下手为强发起攻击。虽然很有可能用力过当把他弄死，但尼禄怎样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发疯。因为如果放任威廉继续这种失常崩坏的状态下去，他很有可能会把自己活生生地弄死，或挣脱锁链出去弄死别人。对尼禄来说要是第一种那就无所谓，可要是第二种……
修长的手指用力到几乎掐进长枪杆部，带着艳红长尾的浅金眼瞳微微眯起，尼禄一向温软柔和的气质在这一刻变为锋利狠烈。他看见锐利到反光的枪锋与巨人反射性披到身上的青灰色外壳争斗，发出撕裂苍穹的咆哮，拼命地想要钻开那幅独属于巨人的护甲。
滋滋滋——滋滋滋——
抓住长枪的手臂青筋条条暴起，十个指甲由用力过度的清白转为恐怖狰狞的血红。要不是星辉长枪是女神天生的血脉武器，一定会被尼禄此时此刻的暴虐力道给当场捏碎。
即使早就在过去的轮回里知道，巨人族生来就有着操纵大地的能力，但真的再次面对威廉，尼禄还是觉得很棘手。
巨人族是受大地宠爱的种族。他们不仅可以让大地帮助攻击任何敌人，也能让大地替他们挡下一切攻击，因此巨人们的皮肤才会像地壳那样坚固得难以破坏。尤其是曾经带领巨人族在种族战争里厮杀的英雄们，对大地的亲和力十分强烈，然后被他们的后裔威廉继承到最为浓厚的血，能像他们一样随时唤动大地，或使大地化为自身，就像眼前这怎样伤害都无动于衷的外皮——
但我怎么可能会那么轻易地就认输啊！那么容易就放弃的话，我就不会是那个跟玛利亚争斗十个轮回的尼禄了！
彼弗罗斯特所有居民的安危，还有陆衡那莫名其妙还不让我回应的表白。这一件事接着另一件事，偏偏还都是对我来说十分重要，让我想倾尽全力也要实现——
——咔嚓！
尼禄有点恍惚，隐约觉得好像是什么东西快要碎掉，只是还在边缘摇摇欲坠的声音。
咔咔咔咔咔咔——
那原本覆盖在巨人小腿表面的青灰颜色，不知何时出现了大片蛛网般密密麻麻的裂痕，伴随着细不可闻却越来越剧烈密集的破裂声，短短数秒后爆出一声重重的咔嚓闷响，露出深藏其中的古铜色皮肤！
无数怪异的碎片如暴雨般猛烈地砸向尼禄，但尼禄像是没有半点痛觉，任由那大大小小的青灰碎片似洪水冲开堤坝，严严实实地拍中身体，在被糊满泥灰的侧脸、手臂还有动作幅度过大导致皱成一团的衬衫，割出各种大大小小的伤痕和破口。
尼禄握紧枪身，咬紧牙关，逼着浑身剧痛的筋骨挤出可用的力量。哪怕只有一丝一点，也要为这往前送去的一枪全部交付出去。
枪刃撕开皮肤，破开肌肉，切开筋脉，砍向腿骨，尼禄每一秒往里劈的动作，都被无数看不见的强横阻力恶狠狠地往回拉去。
除去龙族，这个世界里也就只有巨人族能拥有这样远超其他种族的身量。不用魔法而单凭自身的力气和剑技，很难让巨人族因此而受到伤害。
——但那不是绝对的。
尼禄眼底亮得惊人，里面满是坚毅和倔强。
砰！
腿骨被硬生生斩断的剧痛打上神经末梢，让威廉一个激灵，那漂浮在昏沉深海里的神智好像被一道划过混沌的闪电猛然打中，迟钝地意识到自己身上有个部位，现在好像特别疼……不对，是相当疼，疼得想要惨叫的那种——
他想要低下头弯下腰去看，为什么自己的腿会那么痛？但当他用力地睁开眼皮，还没来得及适应眼前迷离朦胧的画面，就发现填满自己所有视线的，是一片圣洁无垢的光辉，仿佛漫天细碎的星辰汇聚到一起，发出不刺眼却让人忍不住想要盯着看的亮光。
暖流从小腿部位汇入，令剧痛渐渐变淡，转为钝痛，再逐渐弱化为可以忍受的刺痛。威廉疑惑地睁大瞳孔，蔚蓝的眼珠流淌着奇妙的微光，仿佛眼前出现一幅绮丽美妙的画面，令他的心神被完全吸引过去。
他看到一个站在他的脚下，站在光笼里的人族。
这个人族和玛利亚很像，一样有着和玛利亚那一头金色的长发；但也和玛利亚不像，没有玛利亚那样纤细如花茎但不失饱满的身材。
玛利亚不会把头发结成这种长辫，她总是会随意地披着那一头蜜一样的长发，任由它在阳光里反射出黄金般耀眼明亮的色泽。
玛利亚不会这样灰头土脸地出现在别人面前，她非常爱干净，不能允许全身脏兮兮的自己被其他人看见，认为这样对他们来说是一种不礼貌。
那不是玛利亚。我的玛利亚不在这里。
他失落地垂下眼眸，刚想要活动手脚，却陡然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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