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咒皆终53(2/2)
“小的时候,你们不喜欢他,后来他强大了,你们就忌惮他。”天道不明白,“为什么就非我不可?为什么他做领主就不行?”
“是,他是封锁了第三领域,可哪一个领主不为自己谋利益?我做不到他那样有能力,你们也做不到。就因为他年纪小,你们就可以随意指责他、攻讦他、否认他吗?”
“第三领域是得天独厚,可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只不过是恰巧出生在那里,领主又不是我们非要做的——那是个什么东西?我们从来都不稀罕。”
如一把钢刀出鞘,要鲜血舔刃才可回收,天道没有任何尊敬之意,“如果你真的能窥人内心,那你就应该知道,我那盈满而溢的怒,与恨。”
晨启眼眸颤动,终于微微皱眉,认命地叹了口气。银灯说得没错,天道在某一方面确实是个犟种。在他心里高庭的领主有且只有一个,他铁了心要等银灯回来,完全说不通,除非把真相告诉他。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恍惚间,晨启又想起银灯最后辞别的景象。那时他已经憔悴疲惫。日复一日的钻研和实验让他精疲力竭,差点连领主服都撑不起来。
远古星子百分之一体积都不到的小小身躯里,蕴藏着极大的力量,令人心颤,令人震撼。
如果让他肆意生长,必定长亮不陨。
可事实却是,银灯或许连青年期都过不完,他的光会成幂散射,在极短的时间里燃烧殆尽,爆发出瞬间的燎人光热。
“他总归要知道的。如果我挣不脱枷锁,在这个世界上了无音讯,他一定会翻来覆去地找,永远不会死心。”
“他是个大人了,不用担心。”
说着,他突然停顿了一下,抿着唇斟酌许久,不再是那种胜券把握的姿态,“如果……长老,如果有另外的人找到这里,请您不要计较他的无礼,把他当天道一样对待,他问什么,就告诉他什么。”
隔了几秒,他又突然说,“算了,还是别见他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晨启没能见到那个不是很重要的人,其实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哪怕见到了,估计也问不出什么。出于私心,他什么都没说。
如今,他遵循了承诺,“天道,你已经是个大孩子。虽然银灯出生在这里,但却不属于这里。他应该从未告诉过你,他是被云之上期盼了数代的转换星,是旧日支配者赐予唯一灯塔……”
天道不信、费解、怀疑、愤怒、悔恨、失落。
他忽地觉得前半生荒唐至极,荒谬至极,什么都是假的,什么都是错的。他坐在桌子边沉默许久,暴雨前的冷寂悄然酝酿。
“他总是这样,什么都不告诉我。”
半晌,天道近乎平静地开口,“为什么不是我?”
“捧着我,爱着我……如果刚开始弄错,让我享受转换星的待遇长大,为什么还要把领主的位子塞给我?”
他身侧的手开始神经质地颤抖,“为什么不是我?我享受了所有的好处,为什么不是我?”
小时候因为被认错而受尽宠爱,长大后真相大白又被人爱戴。
银灯呢?没能得到特殊的照顾,长大后,还要面临转换的危机。
只有楼罗伽喜欢他,只有楼罗伽,毫无原则地偏向他。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恨我?”
许许地,风角听见远处传来沉闷而压抑的哭声,如海潮穿过峡谷,撞碎在石头上,凄艾无望。
我送给你一枚宝匣,你可以用它来装虚言谬谎,或是,一颗不忠的心脏。
风角打开老旧的匣子,那里面装着星阵的钥匙之一,他执起尖角一端,寒光凛然。
“有鳞目,你可要说话,算话。”
有鳞目哪有什么庞大的野心,他最盼望的就是能够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连同另一个人的份一起。
万世轮回,在这里,所有人的品行和性格都会被重新抉择,浸淫时间太长,就会被虚假缠绕,产生错误的判断,魂断不清。
有鳞目找到银灯时意识已经有些昏聩了,心里只剩一个念头,那就是要把银灯带走。带到哪里去?忘记了。
或许因为离云之上并不远,那是个草木也可化精神的世界。
天山寒雪遍布,在最顶端阳光照射最多的地方,一大片赤红荆棘如血膜脉络般铺开,紧紧扎在冰面上,尖刺锐利,连高空盘旋的鹰隼都不敢触其锋芒。
因为它的霸道,方圆之内没有任何动植物栖息生存,雪兰花的身躯千疮百孔,与死在附近的动物残骸一起化作养分,让那片红更加刺眼夺目。
血滋肉养,那荆棘竟是吃荤的。
有鳞目就是在那里找到银灯的。
荆棘如笼,把他围得严严实实,一只知更鸟般端坐在血毯中央。
小小的,三四岁的样子,雕成一块人形的玻璃石塑。透明地,折射着光,无知无觉,与世界隔离开,是那片荆棘最重要的花蕊。
意识刚刚萌芽,并不怎么聪明,反应迟缓。但也因此,荆棘维护的姿态极其强烈,宛若护崽的母猫,稍有风吹影动,便草木皆兵。
“银灯?”
有鳞目眼球灼热,每靠近一步,那种燃烧的疼痛就更甚几分。
他身上有银灯的味道,荆棘一直处于观望状态,但他没敢再往前,远远地站在十米开外,皱着眉辨认,轻声呼唤,“银灯?”
没有回应,有鳞目小心地蹲下,向蠕动的荆棘表示他并没有敌意。那荆棘蕴藏的腐朽气息他万分熟悉,是云祲的。
棘手不已。
原以为银灯记忆消散,意识全无,带走是极为简单的事情,毕竟一块石头并不会反抗。
可谁能曾料到事情会这般发展?
银灯竟拥有了意识,甚至有了血肉之躯。可见云祲几乎是用尽全力在育养他,一根荆棘的力量怎么够?必定还有主体的力量分散化流。
身外化身的力量分散很简单,不存在谁强谁弱,高的总会流向低的,直到所有人都处于平衡状态,像端平的一碗水。
荆棘要育养银灯,耗费的能量必然庞大,其他化身必然要流水汇江,以此来保证荆棘和他们处于同一水平。但尽管如此,银灯还是被在这样短的时间里被养出了心智。
有鳞目心中惴惴,化身三两个,平均数达到这样的状态或许不算什么,可云祲是个疯子,为了增加找人的概率,把自己片成万八千也是有可能的。若果真如此,可就不好玩了。
但不管怎么说,云祲动作虽快,却比不过有鳞目幸运。
能在此时找到银灯最好,如若不然,等银灯心智进一步成熟,荆棘将无法左右银灯的行动,荆棘没了损耗,力量就更容易累积成长。到那时,云祲就能感应到这支力量的存在,一边合身,一边顺着丝线寻找过来。
想从云祲那里带走银灯,无异于虎口夺食,根本没有机会。
蛮力无用,得银灯自愿跟他走才行,好不容易才找到银灯,错过这一次,下次再相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而有鳞目也无法笃定自己能一直保持清醒,都是未知数。
有鳞目知道自己最大的优势就在于他拥有银灯的眼睛,他的气息可以混淆银灯的分辨力,无法对他产生敌意。
于是有鳞目的左眼透亮,他冲着银灯道,“银灯,跟我走吧,我是天道,你不记得我了吗?”
他可以为天道赴死。对他而言,天道是唯一十分重要的人,用天道做饵,或许会有用。
“我是天道。”有鳞目小心地试探,“你忘记了吗?我们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我是你的弟弟,银灯,你转过头,看看我……”
望眼欲穿,就像是对一面墙说话,根本没有回应。银灯就像一个聋哑人般静静坐在那里,对他而言,有鳞目宛若空气,掀不起一点波澜。
有鳞目被荆棘刺得站不住,原以为他沾染了银灯的气息,那些荆棘会把他认作银灯,就算不让他进去,也至少不会攻击他。
却没想到时间越长,这荆棘就越暴躁,甚至开始发疯,根本不分敌我,靠近的东西不管死活一律驱逐,连地上滚过来的碎石都被它碾成了齑粉。有鳞目甚至怀疑,是不是云祲本人站在这里也会被一鞭子抽得血肉淋漓。
这般想着,他忍不住恨恨开骂,“该死的云祲,搞这么一出,这东西简直跟他一样变态——”
他一边骂着一边擡头去看银灯的位置,却悚然发现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的银灯此刻竟然转过头来直勾勾望着他,往日成熟湛金的眼眸在荆棘的滋养下鲜红无比,如冬日炭火,那是刚燃起的火苗。
有鳞目被盯得脊背一紧,不由得想起那日与银灯在海上交战,铺天盖地的星力几乎把他钉成筛子。那时的银灯也是这样直勾勾地望着他,没有任何感情。
心中错漏一拍,有鳞目有些忐忑,这样突然有反应,难道是他的饵起作用了?
他迫不及待地往前半步,荆棘在他身上深入几寸,“你想起来了?”
笑话,怎么可能会想起来。有鳞目开始回想自己是哪一句、哪一词起了作用,把先前的话在心里都过了一遍。
面上惊喜无比,看起来都要哭了,“对,我是天道啊,你的弟弟,世界上最亲的人,我来找你了,我来救你了,跟我走吧。”
依旧没有反应,有鳞目不放过一个细节,突然,面目怪异地扭曲一瞬,眉头狠狠皱起。
他望着银灯,轻声道,“该死的,云祲。”
一错不错地,死死盯着银灯,许久,银灯依然是那副样子,有鳞目呼出一口气,说不清心里是庆幸还是失落,他嘲笑似的咧开嘴角,“怎么可能,云祲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云……祲……”
!
有鳞目笑意猛地一僵,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牙关紧咬,强烈的恨意与不甘蓦地爆发出来,淹得他喘不过气。
分明,把他的记忆洗去了才对。
不,或许什么也不记得,只是把这个人放在了核心记忆里,本能地做出反应罢了。
记忆和感情是相联结的,记忆没有了,但感情却如同牵动傀儡的丝线。不知牵动了那一条,就会引起往日回忆。
而如今,不过是一个名字罢了,竟然牵动了傀儡?
云祲……你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有鳞目怔了半晌,突然捂着眼睛笑起来,其癫狂怪异,令人浑身发毛,“对天道毫无反应,却在潜意识里装着一个骗子——”
许久,他才止了笑,左眼的鎏金已经烧到了脸颊,那狭长的眼睛冰冷一片,他望着银灯,殷红的蛇信吐出恶魔的话语。
“我带你去找他好了,我带你去找云祲,好不好?”
有鳞目捧着那抹火苗,还道云祲聪明反被聪明误,殊不知,在他牵动傀儡线的一刻,属于无数人的命运之轮就已经开始转动了。
死亡与衰弱,逐渐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