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咒皆终48(2/2)
银灯仰着头,感到楼罗伽星核力量的温润,“长老教诲,不敢相忘。”
星星以核为内心,有核的星星不一定会来到云之上变做星子,但星子的里面一定有核作为支撑,核被破坏,它就会失去一切磁场和力量。作为星子的他们会消失在这个世界,只剩下庞大的身躯游离在宇宙中,变成一块无意识的石头。
失去星核让楼罗伽立刻就感觉到寒冷,他的眼珠震颤,视线里都是五彩缤纷的色块。
脑中骤然嗡鸣,他觉得自己正在纤维化,身体不再是一个整体,宛若一具稻草人被推倒,变得干燥、脆弱、不堪一击,困顿不已。
他费力睁大眼睛,想让目光越过海洋,越过层层叠叠的孔洞门廊,移向高墙之上那人的脸庞。想再看他一眼。
可那些色块闪动得厉害,最后变成一片红,像血糊在眼睛里。
楼罗伽瞪大了眼,像一只执念深重的厉鬼死不瞑目,这份执念让他本应要游离的意识不肯溃散分毫,他的大脑不再思考,只随着本能行动。
而高墙之上,银灯毫不留恋地重新迈腿,衣袍掠过漂浮荡漾的星光,像穿过发光的薄雾,沾染些许湿润。
对手是久负盛名的末代长老,他不敢有丝毫大意。纵然有星核吸收滋养,过度的消耗和精神冲击还是让他头晕耳鸣,只走出几步便踉跄着倾倒,他想按着墙壁,却扶了个空,整个人跌落下去,重重磕在台阶上。
方才做刀刃的手指开始出现异样,接触到楼罗伽身体内部的皮肤红了一大片,连同指甲这种死物都火辣辣地疼,快要融化。
外部疼痛并不能拖拽银灯步伐,他试图按着台阶爬起来,失败了。
整个身体沉得不像样子,他抓着胸口,觉得里面有什么坠着他,堵着他。
他就像一只填满水泥的气球砸在地上,明明内部充盈到了极致,却没有办法离开地面分毫。
眼睛里长了密密麻麻的细刺,越来越模糊,那种疼痛流动着遍布整个眼眶,终于撑不住地滴落,那一瞬,眼前重回清明。
啪嗒,啪嗒……
胸口的沉闷找到了泄洪闸口,心之液化作泪水铺满脸颊。星光滚落,一滴接着一滴。
银灯不敢去想楼罗伽,不敢想楼罗伽话语的真假,动手之前怕留后患,动了手,却又唯恐错杀。
在这个地方动手,就是为了防止自己有后退之路,一步错,满盘皆落索。
可哀恸斥心,尽管张大了嘴巴急促地喘气,却依然觉得被窒息。心跳越来越快,汗如雨落,连肢体都开始麻木,意识混沌,银灯趴在那里,宛若涸泽之鱼。
清醒消沉时,银灯的身体被翻过来,有粗糙的手掌按住他的口鼻,夺走了空气。那只手很大,可以盖住银灯整个脸颊。
银灯没有余力挣扎,昏暝中看见一对红色瞳孔,配着他垂落的黑发,像从地狱爬回来复仇的恶魔。
是梦?银灯盯着眼前死而复活的楼罗伽,窒息感渐轻,纵然手臂依然麻木不听使唤,却还是擡手紧紧抓住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感到楼罗伽缓缓抚他的背,眼睑温柔地低垂,一如往日。
再醒来时,银灯已经躺在了高塔中。
他猛地坐起来,思绪还停在楼罗伽的眉眼上,连面颊都残留着那宜人的体温,令人心波荡漾。
怎么会?他分明是死了,怎么可能……
银灯心中混乱,爬到床边打开窗户,初生的光穿过远处高墙上相互连接的拱洞,重菊花瓣般一层一层铺上错落行廊,橙红绽放。
昨天楼罗伽倒下的地方没有任何痕迹,地面干净而整洁,巡逻队平和沉稳,没有任何异样。仿佛那致命一击都是幻觉,是梦境。
可……
银灯目光下移,他的手背大片烫红,这总做不了假。
扶着窗棱的力道一撤,窗户啪嗒砸合上,让整个空间重回封闭状态,银灯跪坐在那里,好一会儿才擡起头来。
是梦。
云祲,死了。
是了,没有星核的人怎么可能活?银灯心不在焉地翻出衣袍搭在肩上,千头万绪,最后强制停留在一件事上。
接下来轮到谁?孤虚,还是点灯人?
他握着门扉,心道,若开门看到钟楼上挂着双数钟,那就先杀点灯人,反之……
门虚掩着,轻轻一拨就能打开,银灯没有看见钟楼,门口站着一个人,背影宽阔,足以遮挡银灯所有的目光。
欣喜吗?不,银灯脊背刷地铺上一层冷汗,汗毛直立,瞳孔紧缩,他捏着门扉的指尖用力到发白,连血液都要凝结。
那人微微偏头,猩红的眼眸低垂,火星一样落在银灯肩上,旋即转过身来,与银灯相对而立,正是梦中的楼罗伽。
楼罗伽向前,银灯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心中慌惶升腾,星力纷乱尚不知作何反抗,手中还未来得及凝出星阵,就被人重重拥在怀里,连同手腕也被挟制,无法动作。
根本就不是一个重量级,长久的阅识和历练做不得假。面对一个经验老道、活了多年的老怪物,能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偷袭成功一次就已经是运气的极限,银灯不认为他还有第二次出手的机会和成功的把握。
没有温度交融,银灯贴着楼罗伽的胸膛,那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冰凉顺着衣袍层层传递出来,浇得银灯霎时清醒下来。
他昨天的的确确是挖出了星核,可为什么云祲还活着?饶是温度全无,星力全散,他也依旧活着。
为什么?
这又是什么新计谋?他就如此狡猾,哪怕死过一次,也要再来欺骗我吗?
不,不对。一个人在死之前怎么会知道自己不会死?他得死过之后才知晓。
那如今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站在我这边,昨天……是错杀?
以前以为全是真的,后来觉得都是假的,如今才发现,或许有真有假。
思绪涌动,银灯想推开面前的人,楼罗伽便顺从地松开他,拉着的手却不放,瞳色虽可怖,但神情温柔,眉头轻蹙,带出几分忧郁哀愁,连同银灯的心也被拧在一起,挤出苦悲来。
直到这时,银灯还能警惕地观察楼罗伽一切的反常之处,“你为什么没死?”
楼罗伽张张口,却吐不出一个字,他摇摇头,委屈哀闷更甚,愁肠百结,翻过银灯的手,在掌心轻轻描摹,‘我想见你。’
因为想见你,所以在这里。
他写完便一直盯着银灯看,好似生怕银灯再次推开他,拒绝他。他低头躬腰,小心试探着拉起银灯的手抚上自己脸颊,其中卑微忐忑,哀思如潮。
银灯感到有柔软落在他的手腕连接处,那样冰凉,却让他整只手都灼烧起来。银灯知道,只要他一松口,就能拂去这人所有的不安和阴霾。
理智与情感相互挣扎,银灯与楼罗伽对视,窥见对方眼中的渴求。最后,他闭闭眼,坚定地抽出自己的手,星力从他的身体不断涌出,越到指尖越精细坚硬。
银灯当着楼罗伽的面凝结出要他命的剑刃,撇去昨夜出其不意的速度,这一次更加耀眼夺目,危险淋淋。
他将尖端缓缓抵在楼罗伽胸膛,回答得很明显。
楼罗伽如何能不知晓?银灯没有多么宽阔的心胸能容下背叛者,书里教的不计前嫌都是假的,银灯当然不会留下他。
可怎么办?他就是想再多看看他,想多再抱抱他。
真是奇怪,明明银灯还未动手,他怎么就疼得不像样子?只是抵着而已,怎么就比昨夜还要难过上几分?
楼罗伽不想在银灯面前哭,于是他便笑,笑得难看至极,笑得心酸至极。
“我不敢信你。”银灯的手腕微转,那是进攻前的动作,皱着眉重重按下去,只一瞬,星力便损耗消散,一如昨夜。
空虚与疼痛并未如期而至,楼罗伽低头,只见银灯手掌张开按在他的心口,缓慢地攥紧,衣料代替了他的血肉,填满了那只莹白的掌心。
“可我想信你,”银灯擡起头,眼尾泛起艳色,“怎么办?云祲,要是你真的欺我,到时候我该怎么办?”
楼罗伽没有回答,他只是单膝跪地,将银灯昨夜刺穿他胸膛的那只手执起,虔诚又虔诚,真挚而真挚地吻了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