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死(2/2)
停在片似火烧的林子里。
罗承将白岩拎下来,丢在地上。
他眼眸极冷,“你不跑吗?”
白岩爬起就跑。
他这一跑,罗承心中顿如明镜一般,三两步追上,抓向白岩后领。
白岩回头一挥匕首。
罗承掌上一痛,裂道血口。
他心中一怒,起手飞刀。
一柄刺中白岩大腿。
白岩倒地,仍一点点前蹭。
罗承踩住他的背,夺下匕首。
他瞄了眼手中短刃,“湘娘,别怪我。谁叫人皇只得一个。”
他手扣住白岩头颅,匕首入喉。
血迅速溢出脖颈,染透了衣裳。
白岩的颈上开了个洞。
他就这样躺着,睁着眼,看罗承抹去了匕首上血迹,插入腰间,转身离去。
然罗承走出两步。
忽又回头。
他神色狰狞,成了虫身上的一张人面。
“为什么?”他道:“为什么你没死?”
白岩身下塌陷。
他落入了下一层死境……
——
这是个什么地方?
黏黏糊糊的。
像是杀驴之后从腹腔掏出的那一坨,堆着沤烂了。
四周褶皱无不软乎糜糜,时刻不停泌出汁水。
上方垂肉,似钟乳倒挂。
下方蓄起了乌沼,盛满了烂泥。
就这么一个鬼地方,偏偏还有个人。
他卧在泥里,无所事事,用手捏了两撮泥条,立在沼上,比作两人,对着说话。
两泥条一开口,便要论“源”。
从楚汉之争,回至大秦一统,经战国春秋,到周商夏尧。
再溯神农氏农耕,伏羲氏渔猎,有巢氏筑屋,燧人氏用火。
这要再往前,一泥人就问:“我等自何来?”
另泥人答:“有大神女娲,取天水,和地土,捏泥为人。”
“那天与地,又从何来?”
“有盘古大神,生于混沌蛋中,横一斧,开天辟地。”
泥人:“那这混沌蛋,又从何来?”
另泥人默声不语。
忽有垂肉滴水,落泥沼,声空灵,响彻此xue前后左右。
另泥人道:“此便有一蛋生。”
“原来如此。”泥人又问:“那这“此”,又从何来?”
另泥人:“这我哪知道去。”
泥人:“你个家伙胡说一气,看,编不下去了吧。”
另泥人:“你知道?那你说来。”
“我说就我说。”泥人:“早在万万不存之时,有一天主,得一壶器。此壶内蕴天水地土,口作日月,瞬息可造万万世界。”
另泥人:“这我听过。”
泥人:“万万世界中,唯一处有了生机。生机来之不易,天主遂作四兽,划东西南北四向,命四兽各守一方。”
另泥人:“这也耳熟。”
泥人:“四兽依葫芦画瓢,作羽、毛、鳞、介四族,划一方为多处,命其分而守之。其一毛虫得了灵机,渐成气候,褪了毛去,脱离四族,独成一类“裸”,自名为人。”
另泥人:“你这说了半天,才讲到我们啊。”
泥人:“错了,我等并非人。”
另泥人:“那是什么?”
泥人:“天主在上,四兽次之,四族再次之,人最末。若你是人,可得甘心?”
另泥人:“自然是不甘心。”
泥人:“故便要征四族,镇四兽,灭天主,得一上位之上。”
另泥人看看左右,道:“原来此地是人尸血海,看来他们失败了。”
泥人:“非也,他们成功了。”
另泥人:“那怎么会?”
泥人:“人得上位之上,于内再分上下。上屠下,下杀上。上时而为下,下时而作上。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我等不过败者残骸,捏泥为躯,裂缝为口,闲来无事,对嘴两句。”
另泥人摇头:“你也够能扯的。”
泥人:“我句句真理。”
另泥人嗤:“我等若是败者残骸,怎会遗落在界之外?”
泥人:“这我不知。”
另泥人:“我看你是鸡儿乱扯,蠢蛋一个。”
泥人:“我看你才胡说八道,蠢驴一头!”
“你蠢!”“你蠢!”!@#
两泥条一言不合,掐起架来,直掐得头凹腿陷,泥点飞溅……
直至两个泥条都掐没了,这卧着的人才舒一口气,“唉,我可真是太无聊了。”
他掏掏耳朵,看着万年不变的上与下,愁道:“能不能来个解闷子的?”
言一出,法即随。
某处忽响“扑通”一声。
这人听了,弹跳起身,飞速赶到一瞧。
“原来有新人来了。”
新人头颅敞口,眼耳没了,鼻子被削,喉咙打洞,臂膀不全,还少了半截腿。
他整个人血糊糊的,卧在泥里小小一团。
“喂?还活着吗?”
自诩老人的家伙得不着应,掐开新人下巴,手指伸入齿间一探,内里无舌。
但摸摸颈侧,还有些动静。
他擡起头,看一眼顶上。
顶部贯个大洞,洞分九层,每层各一虚拟人间。
“九死境?”这人认了出来,道:“那该有九死虫。”
果然九境钻出只硕大虫身,九张人面拼连一起,张嘴狂啸,声如狮吼。
其吼带腥风,冲下来熏得这人赶紧捏了鼻子。
他蹲身向那新人道:“你还挺倒霉的,招了人拿它对付你。不过历九死而未死,这境和破了也差不多了。你作何打算?”
新人自然说不得话。
他道:“我呢在此处,算是你老前辈。这地方无聊的很,你定是不想待的。若是要回去,你可以努努力爬起来,一层层跳上去。每上一层,便由死到生。”
新人:“……”
“当然,以你之状况,这事不容易。”他道:“我这人心善,最看不得旁人惨兮兮。你若想叫我帮帮你……”
他伸出一手,摊掌向上,“就将手放到我的掌上来。”
新人:“……”
他笑道:“我知你现在两耳不得闻,两眼不得视,无知无觉,与块死肉无异。倘若如此,你都擡得到手来,那我就注定要帮你了。”
新人:“……”
他晾着手等了一阵。
新人无半点动静。
他打打手道:“哎,我就说嘛。那你继续努力,我先溜了。”
他站起身,擡脚要走,忽觉着后摆被人揪了一下。
他回头低瞧,见新人伸出残余手指,攥住了他的衣裳。
他俯身,握住那血淋淋的指头,笑:“这也成。”
顶上毒虫叠声念“死”。
他擡眼,“就回去耍一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