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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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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我得欠你多少啊!不来了不来了,亏大发了。”薛省用手支着脑袋,颓废地敲着棋子,有些凉。

他道:“尤怜我刚开始你输我那十几场,算不算?”

尤怜似乎白了他一眼,端起茶杯起身斟茶,端到薛省面前,明明语气挺平静的,但他却听出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我认。”

薛省喜出望外,端起茶杯就往嘴里倒。结果水太烫伤了舌头,茶杯里的水也几乎被他撒了出来,看起来笨手笨脚的。

尤怜见状,拿出一块手帕擦了擦他身上的水,怒道:“你是傻的吗?喝个水都能被烫!”

薛省吐出舌头扇风,猛灌一口之前放凉的茶水,打了个寒颤,咬字不清地道:“窝哪里知道,窝以为是凉滴。”

“我给你倒水是看你手冻僵了,给你暖手用的,哪里是直接喝的,就算要喝你不会等它凉吗!”

…………

一阵缄默,薛省突然感觉刚喝完那杯冷茶,却突然热了起来,暖暖的。见尤怜模糊半天没有动作,薛省脸颊的酒窝却越发浓稠了:“知道了,多谢。刚才那杯撒了,可以再倒一杯吗?”

看着少年目光莹莹,尤怜第一感觉自己被灼烧到了,猛地收回目光,仿佛刚才被烫伤的是自己。眼睫下垂,像把小扇子盖在眼睫,掩盖情绪,又重新给他倒了一杯。

很快恢复镇定,尤怜打算先下手为强。正了正衣摆,雍容华贵地提着衣摆坐了下来,威胁道:“别问太过分的话。”

薛省摆了摆手,“怎么会?我只赢了十几场,你可赢了两百多场,可以提二十多的问题,我哪敢啊?”

听到他这番回话,心里的异样疏解了一点。

谁知,他道:“今天为什么不高兴?”

这个问题让人有点始料未及,气氛逐渐沉默,薛省越发尴尬,这是捅马蜂窝了吗?他甚至都感觉到尤怜那张淡然的脸此时却有一丝丝的皲裂。

薛省赶紧打圆场不想刚建立的“坚贞友谊”就这么一下子支离破碎,拿起他最擅长的俏皮话,“不想说也行,我再换一个。比如说喜不喜欢吃甜食怎么样?”

尤怜别开脸轻吸一口气,脑海想起之前薛省对他的种种。低垂眼睫,拿过他放在桌案的酒,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人啊,望着自己总有一种浇不灭压不断赶不走的热情,嘴里醇酒的香气平添了几分勇气。自己何妨不大方一点。哪怕结果坏一点,就当作醉酒被嘲笑一番,至于后路风雪都会掩盖。

如此想,心里那颗躁动,平缓了很多。

尤怜轻拿了一颗棋子,刻意压低了声音,道:“我和我祖父的关系不好,你之前在祠堂看到的伤便是我祖父打的。”

“我,并不像你看到的那样,我不讨人喜欢的。”被偏爱的人是不同的,而我不是,谁的偏爱……

尤怜顿了好久后,终于抗衡出一句话,“有时候羡慕,什么时候他能对我说一句好话。”

说到这,尤怜自嘲笑了笑,“很可笑吧。”他接着道:“我以为是自己不够好,所以每次都拼尽全力,结果、结果……”

说到这里,尤怜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他从不夸我,也不肯对我露出一个笑。反而我做得不好或是做了不该做的事,就会换来一顿责罚。”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打了我一巴掌,他把我的骄傲一步一步碾入泥土,撚入尘埃。现在他告诉我,是他错了,让我原谅他……最可笑的是我还想原谅,你说是不是很可笑啊。”

薛省有些难以置信,难怪前世的尤怜虽一张芙蓉玉面,眼里却满是冰冷防备,半点缝隙都不留。

他一个缝隙都没找到,撞破头血流不止也抓不住。一瞬间涌起一股浓浓的心疼,一把抱住他:“不,一点也不好笑!你很好,特别好。我喜……我希望你……对自己好一点今后我也会对你一直一直的好。”

沉默了半晌,薛省才发现尤怜靠在肩头上睡着了。

脸颊微红,似染上了胭脂,好像是醉了。

薛省一把抱住尤怜,用灵力热好床褥,脱了鞋袜,掖好被子。隔着重重灯火站了许久,最终伏下身贴着他额发耳边一语,“你真的很好,好到我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你。”

话音刚落,薛省就被自己的大胆给吓到了,心扑通扑通地狂跳。一时间手足无措,急忙收拾好了碗筷奔了出去。

黑暗中,尤怜缓缓睁开眼睛,眼神里毫无意思醉意,紧了紧身上的被子又闭上了眼睛。

薛省抵在门口,久久不能平静。

委托和祈福已结。

第二天,他们从驻马店取了寄养的马匹,沿着来时的路回了三清。

此次的事因,全部报给当地的官员,镇上的富商的大儿子被士兵抓走不日问斩,罪名:勾结妖邪。

此事一出,自是瞒不住的。虽然江泽离嘱咐过不要透露此事,但地方就这么大,不可能随意定个罪名斩首,自然是有知情慨愤的士兵流传了出去。街头巷尾,茶摊酒楼,水芙镇上的人都议论方家的事情。

流言可畏,在小地方更能凸显。就在方家准备搬离小镇的时候,那些死了女儿的亲人,拿着烂菜叶子臭鸡蛋往方府门上砸。

搞得方家一群人都出不了门,如此丑闻临镇的人也闻讯赶来,疯狂地用烂菜叶子砸门,更有甚者还偷摸着爬进了方府。

方府一家鸡犬不宁,只得连夜收拾东西趁着月色走了。

虽然做错事不是方府夫妇,甚至他们还是受害者,但方知章确实是他儿子,那些引狼入室的事情也是他干的,为人父母活着就得替他承受这些。

一些不明所以的人,坐在方府门前嚎啕大哭,有甚者竟然往方府里泼粪。

“没天理啊!方府生了个没良心的儿子娶了个祸心的妖精,来祸害我们镇上的人。我可怜的女儿!”

“从小拉扯大,一朝就被害死了!方家你还我女儿性命!”

“杀天的!有钱人家的心怎么就这么黑了!我看方家那个小儿子死得倒是不冤,我听说他那个小女儿之前也被那妖怪盯上了,这么久还不死!办丧呢?!”

立刻就有人不愿意了:“那方小姐怎么了?以前还在粥铺施粥多好的心肠啊!还有那小儿子明明也被害的怎么就不冤屈?那方家的铺子东西可从没涨过价,收成不好的时候甚至还主动降价,可比黑心商家好多了。方府唯一冤屈是方家那个方知章投在了方家,祸害了!”

一听这话周围的人立马不干了,“死的又不是你家女儿,要是死的是你家女儿你会这么说话吗!”

那人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群人的声音淹没,无处言声。

又有人说:“我看还是方家人以前做了什么亏心事,惹得上天不满这才扔了祸胎在方家。”

立刻有人亮声附和:“对啊,在这里我就觉得你说得最合我心意。”说着从菜篮子拿出一个臭鸡蛋递给旁边的人,“来,陪我一起砸!”

“好!一起砸!”

话音刚落,腥臭的鸡蛋就砸在方府的门上。有人带去周围的人群起而攻之纷纷掏出了自己的武器往门上砸去。

薛省看到这一幕没由得觉得熟悉,却又说不上来一股烦躁。尤怜闭着眼,皱着眉头,几乎把“野蛮粗俗”这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突然,一个小玩意砸了过来,薛省下意识接着握在手里,猝不及防吃了一惊。身旁一道清冷的声音告诉他:“打开放在鼻子r />

薛省打开手掌里面赫然是一个小巧的熏香壶,薛省打开壶盖闻了闻,顿时感觉心里的烦躁消失了大半。是棠梨花香,薛省手一抛传给了尤怜,笑道:“多谢。”

尤怜却抛了回来,淡道:“不用,送你了。”

薛省咧嘴一笑,像是得到了什么极好的东西揣在怀里,笑得一脸的甜蜜。嘴边的酒窝浓烈晃眼。

似被他感染,尤怜一时间没有挪开眼。也发现他的酒窝只有右边有,左边没有,右边浓烈甜蜜晃眼,热烈到似乎把左边的甜蜜全灌溉给了右边。

江泽离有些看不下去,轻叹一声,施了个障眼法,让镇民以为方府不在这边,再一挥手除掉了方府门上的污渍。

方府里的人没听见动静,以为他们冷静下来,轻呼一口气,决然地打开了门,这一打开门,远处扔臭鸡蛋的人立马反应出了不对劲。

果然,如方府里的人预料的那般,没人在府前闹事可他们在别处闹啊!

伙计一招呼嗓子,喊道:“我家老爷留了一笔钱在县衙那里,作为被害人亲属的补偿金,每个人可以领到一百两。请大家不要再骂了,方家也很惨,再说我们老爷一家也已经搬走了,你们骂得再厉害他们也听不见。”

听到有钱领,人群立马就散了一圈,还有人觉得人不多一百两立马就前往府衙去领钱了,打算来个浑水摸鱼。

伙计见状还有这么多人,看到一个妇女手往菜篮里掏,下人立即想到了老爷对自己说的那番话,趁热打铁:“我们家老爷留的钱也不是很多,先领先得,等下没领到可就没有了!到时候你们再在这里哭天喊地也没什么用啊!”

此话一出,人群顿时就都散了,纷纷往府衙赶去。仅剩两三个在路边骂骂咧咧几句,随后也往府衙赶去。现只剩下聚在方府前看戏的。

薛省轻啐了一声,“还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刚才骂得这么激烈,现在一提钱都走了什么也不管了,真是荒谬又讽刺。”

“那你是不知道。下修界的人一年都挣不了十两银子,一百两对他们来说可以衣食无忧生活大半辈子。活着的人固然悲伤,却也要生活。”

“且下修界重男轻女严重,许多女子一生下就是溺死,要不就是从小干着不符合年龄的劳役,到了年纪再嫁出去挣一笔嫁妆钱补贴儿子。不过这里的民风还算淳朴没听说这种女婴溺死事件。”

江风晚一听顿感大惊:“还会有这种事!”

江泽离轻咦一声,轻声道:“聒碎,没想到你还懂这些事。”

尤怜答道:“小时候听我父亲提及过。”

“那就难怪了。”

街头巷尾不宜策马,两人两马并辔而行,控制住缰绳好不容易出了镇上,到了镇外。

薛省跳下了马,指着远处:“哪里有人好像在叫我们停下。”

一处盛开的芙蓉塘里一个身穿青灰色衣衫的中年老人朝着他们跑来,身上还背着一个大背篓看起来十分地吃力。看他摇摇晃晃的模样,薛省对此忧心忡忡赶忙过去接过老伯的背篓问:“老伯有事吗?”

老伯擡起脸,众人都感到十分地熟悉:“方管家!”

方管家重重喘了好几口粗气,薛省给他抚后背顺气。

好久不做照顾人的事了,手都生了。方管家轻叹一声。薛省问道:“方管家你怎么在这,你没跟方老爷他们走吗?”

方管家拍了拍手上还没收拾的泥土,“没有,我老了走不动了。而且老爷他们这一去肯定是不会回来,我这人念旧不想老了也死在外头,就留下来了。最重要的我也想留在这里陪着蓉儿。”

薛省张了张嘴巴,想说些什么……不料方管家比他还先开口:“没什么不舍得,我一家都在这里我爹娘我妻子我两个女儿。你也别担心临走之前老爷把水芙镇的田产给了我,说是遣散费。我在方府这么些年也攒了不少的体己钱生活吃喝都不愁。”

语气平静,薛省却听出了寂寥。说完方管家擡起背篓带着几分的恳切:“小仙君谢谢你照顾我家蓉儿,我听闻上修界没什么缺的,没什么东西给你,这是我亲自摘的莲蓬拿着路上吃吧。”

莲蓬……?

薛省接过背篓,掀开上面盖着的黑布,果然一个个碧绿色的莲蓬正乖巧地待在背篓里。他指着不远处的芙蓉塘,有些不敢相信的问出声:“……这莲蓬是你在芙蓉塘里摘的吗?”

“……”方管家被问的有些不明所以:“……有什么问题吗?”

薛省抚额:……

“没什么问题,就是下次别摘了。”

接着薛省被问了一句猝不及防的话:“小仙君,你说我能在有生之年再见蓉儿一面吗?”

薛省抱着背篓有些难以问答,他也说不准要用多少时间。幸运的话,少则十年八年,多则五六十年也有。

而他在方管家语气里解读到了一丝怨气,虽然不是针对他们,但薛省还是感受到了。

对于下修界的人来说,死了便是死了,哪有什么死而复生,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念想,好茍延残喘。

“会的,一定会再见面的!”少年的声音,却带着非常坚定的语气。让人不自觉地相信。方管家轻叹一声,扯出一丝笑:“但愿吧。”

把莲蓬收入储物袋里,薛省掀起衣摆动作利落干净上了马背。旋即,四个莲蓬出现在手里,一个个抛了出去。“大家,吃莲蓬喽!”

尤怜看着手里的莲蓬,轻轻一笑。手里的缰绳一紧,一骑轻蹄,绝尘而去。

薛省看着前面离去的背影,莲蓬都顾不得吃了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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