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归……零(1/2)
自己为什么会来到中国?
布鲁克林区边缘,“里斯特诊所”的招牌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安静。招牌边缘有些褪色,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像被时间遗忘的角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微苦,被窗外飘来的、若有似无的咖啡醇香中和。这味道来自诊所深处,那个仿佛扎根在旧木桌后面的男人。
加里安·里斯特医生正摆弄着一个朴素的白色咖啡杯。他身形颀长,接近一米九的身高本该颇具压迫感,此刻却像一株生长缓慢的植物,舒适地嵌在吱呀作响的旧椅子里。深棕色的头发有些凌乱地垂在额前,遮不住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温和的疲惫。他的动作有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缓慢与专注,水流注入滤杯,咖啡粉被均匀浸润,深色的液体一滴滴坠入下方温热的杯盏。阳光穿过窗棂,在杯沿跳跃,映着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也照亮了杯身一道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裂痕。
“里斯特医生?”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加里安抬起头,脸上自然地漾开一个安抚性的微笑,像平静水面泛起的涟漪。门口站着艾米丽,一个瘦弱得仿佛能被风吹倒的小女孩,苍白的脸上那双眼睛显得格外大。她的母亲,劳拉太太,紧张地扶着她的肩膀,眼里的红血丝和深重的眼袋诉说着长久的煎熬。
“艾米丽,”加里安的声音低沉柔和,像午后阳光一样令人安心,“进来吧,今天感觉怎么样?”
小女孩慢慢挪进来,劳拉太太紧随其后。加里安示意她们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则轻轻放下了咖啡杯。他倾听着劳拉太太忧心忡忡的叙述——持续的疼痛、毫无起色的治疗、渺茫的希望。艾米丽安静地坐着,小手紧紧攥着母亲有些褪色的衣角,像个易碎的瓷器娃娃。加里安的目光掠过艾米丽苍白的脸,最终停留在她母亲布满血丝的眼睛上。那里面沉甸甸的绝望几乎要溢出来。
“让我看看,艾米丽。”加里安的声音温和得像拂过羽毛的风。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狭小的诊室里投下一片安稳的影子。他走到艾米丽面前,半蹲下来,视线与她齐平。他的手指探出,没有直接接触,只是悬停在女孩瘦弱的额头前方几厘米处,动作轻缓得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就在指尖悬停的刹那,诊所里无形的气流悄然改变了流向。
加里安身后的空气中,光影奇异地扭曲了一下。一个高大、几乎顶到天花板的暗影轮廓瞬间凝聚成形,随即又隐没于无形,快得如同错觉。只有极其敏锐的感官才能捕捉到那瞬间的异样——一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威压,带着硫磺与铁锈的冰冷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随即又迅速收敛,仿佛从未出现过。诊所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也凝滞了一瞬。劳拉太太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茫然地环顾四周,只觉得心头莫名一紧,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艾米丽则茫然地眨了眨眼,困惑地看向加里安。
唯有加里安本人,仿佛对身后那转瞬即逝的庞然存在毫无所觉。他悬停的手指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指尖前方的空气出现了一刹那无法言喻的扭曲,像投入石子的水面,随即恢复平静。他深邃的眼眸深处,一点微不可查的猩红光芒倏忽闪过,快得如同幻觉。
“嗯…”加里安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沉吟了片刻,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沉静的表情。他收回手,站起身,对劳拉太太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那笑容仿佛驱散了刚才无形的冰冷,“情况比上次稳定一些。继续目前的治疗方案,保持观察,艾米丽很坚强。”
劳拉太太紧绷的肩膀瞬间垮塌下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眼眶:“谢谢…谢谢您,医生!真的…”她语无伦次,紧紧抓住加里安的手臂,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艾米丽也仰着小脸,努力对加里安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这是医生的职责。”加里安轻轻拍了拍劳拉太太的手背,动作带着一种沉静的安慰力量,“带艾米丽回去好好休息。下周同一时间再来。”他的目光扫过艾米丽,小女孩体内那些疯狂增殖、扩散的阴影——那些纠缠的癌细胞,此刻已在他指尖微不可查的颤动中,被某种超越物理法则的力量精准地“抹除”了核心的复制指令。它们依旧存在,却已失去了最致命的爪牙,如同一群被拔掉毒牙的蛇。
母女俩千恩万谢地离开了。诊室的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声音。
加里安缓缓坐回那张旧椅子,发出一声悠长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叹息。他伸出手,重新握住了桌上那只温热的咖啡杯。杯壁上那道细微的裂痕,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点微弱的亮光。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瞳孔深处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非人的意念,如同钢针直接刺入他的脑海:
“Paeia pro peatis vestris…”
(为汝等之罪忏悔吧…)
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意识深处轰鸣,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古老、沉重,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它来自他身后那常人无法感知的领域——来自“涡旋·为我哭泣”。
加里安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指关节微微泛白。杯中的咖啡表面荡开一圈细微的涟漪。他沉默了几秒,目光依旧停留在杯沿那道裂痕上,然后才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如同梦呓:
“知道…但‘罪’的边界…又在哪里呢?”他像是在问那个无形的存在,又像是在问自己。他轻轻晃了晃杯子,杯中的涟漪扩散、碰撞、消失。“我只想…泡好这杯咖啡。”他的声音低沉下去,融入了诊室午后的静谧里,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平静。
诊所的日子像布鲁克林老旧的挂钟,节奏缓慢而恒定地流淌着。加里安依旧是那个温和、耐心、带着淡淡倦意的里斯特医生。他倾听老乔治关于关节炎的抱怨,处理孩子们奔跑打闹留下的擦伤,用最普通的药物和言语安慰着社区的居民。那只带裂痕的咖啡杯成了他无声的伴侣,每天午后,他都会慢条斯理地煮上一壶,享受着那份短暂的、无人打扰的宁静。
然而,这份宁静如同薄冰,底下暗流涌动。变化首先来自隔壁街区那个总是阴沉着脸、名叫乔伊的男人。乔伊曾是码头工人,沉默寡言,因一次事故伤到了脊柱,疼痛和绝望让他成了诊所的常客。过去几周,他身上的气息变得异常暴戾,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肌肉在廉价的T恤下不正常地贲张鼓胀,仿佛皮肤下蛰伏着某种活物。他不再抱怨疼痛,而是用一种压抑着狂躁的嘶哑声音,反复念叨着“力量”和“复仇”。每次他来,诊室里的空气都仿佛凝滞沉重了几分。
这天下午,乔伊再次撞开诊所的门。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震得墙角的灰尘簌簌落下。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双目赤红,布满血丝,脖子上青筋暴起,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快速游走、凸起。他粗暴地推开一个正在等候看诊的老妇人,后者发出一声惊叫,踉跄着扶住墙壁才没摔倒。
“里斯特!”乔伊的声音嘶哑破裂,像砂纸摩擦,“给我药!更强的!马上!”他几步冲到加里安的诊桌前,双手猛地拍在桌面上。那力道大得惊人,实木的桌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桌上的笔筒、病历本、还有那只带裂痕的咖啡杯都猛地跳了一下。
加里安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种沉静的疲惫,但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凝重。他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看着乔伊扭曲的脸:“乔伊,你的情况需要稳定情绪。没有更强的药了,滥用只会毁了你。”
“毁了我?”乔伊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他猛地俯身,布满血丝的双眼几乎要贴上加里安的脸,“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他们对我做了什么吗?那些渣滓!他们…他们给了我‘力量’!”他猛地直起身,右手痉挛般地握紧,一股灼热、混乱的气息陡然从他身上爆发出来,诊室里的温度瞬间升高,空气变得粘稠而躁动。他脚下的水泥地面发出细微的“滋滋”声,竟微微呈现出熔化的迹象!一个模糊、散发着高温和硫磺味的虚影在他身后扭曲着显现,形态极其不稳定,像一团燃烧的烂泥。
“看到了吗?医生!”乔伊狂笑起来,声音带着疯狂,“这才是真正的力量!我要让他们…全都付出代价!”他身后的虚影猛地膨胀,一股灼热的气浪夹杂着刺鼻的硫磺味扑面而来,直冲加里安。老妇人吓得尖叫着缩到墙角。
就在那灼热混乱的能量即将触及加里安的前一瞬——
加里安身后,那常人无法窥视的领域,空气骤然塌陷!
没有任何征兆,一个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点”出现在那里。那不是黑洞,却比黑洞更令人心悸。它吞噬了所有光线、所有声音,甚至吞噬了“存在”本身的概念。乔伊身后那团刚刚膨胀、散发着毁灭气息的灼热虚影,如同被投入强酸的泡沫,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就在那个“点”出现的瞬间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它被彻底“无”化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同时,一股无法抗拒、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意志轰然降临。这意志冰冷、绝对、不带任何情感。它并非作用于物理层面,而是直接作用于乔伊体内那股刚刚觉醒、狂暴而原始的力量本身。如同亿万年的时光瞬间坍缩,如同高耸入云的山脉被一指压平。乔伊身上那股狂暴的气息,那皮肤下鼓胀游走的异常力量,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粗暴地抹去,瞬间跌落尘埃,被打回最原始、最卑微的原点。他身体里刚刚萌芽的替身种子,被那股意志毫不留情地“归零”,彻底剥夺了存在的根基。
“呃啊——!”乔伊脸上的狂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恐和茫然。他如同被抽掉了全身骨头,那股支撑着他的、名为“力量”的幻觉骤然消失。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汗水瞬间浸透了他廉价的T恤。他茫然地抬起双手,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刚才那股足以熔金化铁的力量感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虚弱和深入骨髓的冰冷。他身后的虚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诊室里残留的硫磺味也在迅速散去,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只是众人的集体幻觉。
诊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乔伊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以及墙角老妇人压抑的啜泣。
加里安坐在那里,姿势甚至都没有丝毫改变。他依旧握着那只咖啡杯,杯中的咖啡因为刚才的震动晃出了几滴,落在旧木桌上,留下深色的圆点。他垂下眼帘,看着杯沿那道熟悉的裂痕,仿佛在研究什么深奥的哲理。然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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