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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雾语(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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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初透时,我常立于窗前看雾。那雾像一匹刚从染缸里捞出的素绸,还带着水汽的濡湿,慢悠悠漫过河对面的楼顶。最先消失的是楼顶的避雷针,像被无形的手掐断了脖颈;接着是桥头广告牌上的明星笑脸,五官渐渐洇成一团粉白;最后连窗台上的绿萝也开始发虚,叶片边缘浮着层毛茸茸的白,仿佛一碰就会化作水痕。

古人说“雾锁烟迷”,这“锁”字最是精妙。雾是天地间最温柔的锁匠,不用铜铁,不费力气,只消把水汽拧成千万缕银丝,便能将山川草木、亭台楼阁一一锁进朦胧里。王维在辋川别业看雾,写“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其实雨后初霁的雾更有韵致——松针上的水珠坠进雾里,溅起细碎的白,远处的竹里馆若隐若现,像宣纸上未干的淡墨。他大概是晨起煮茶时见着的,不然怎会有“明月松间照”的清寂?雾中的月,原是被水汽滤过的,连清辉都带着三分软,落在茶盏里,漾开一圈圈朦胧的银。

雾到了水边,便换了性情。江南的晨雾总与水纠缠不清,秦淮河的画舫在雾里游,像沉在砚台里的墨笔,桨声搅碎了满河的白,却惊不起半分涟漪。温庭筠过楚江时遇着雾,写下“雾中江树湿,风里庙门开”,想来是见着江边的老树在雾里垂着头,像浸在泪里的老者,而那庙门该是座小小的龙王庙,门轴被雾润得发沉,吱呀一声推开,竟把雾也卷进半缕。

最壮阔的该是江雾漫过码头的时刻。我曾在采石矶见着这般景象:黎明的雾从江面涌上来,先漫过泊着的渔船,船桅在雾里只剩半截,像孩童画歪的直线;再漫过石阶,露水顺着阶缝往下渗,在雾里串成透明的珠链;最后连李白的衣冠冢都被吞了大半,碑上的“太白楼”三个字,只余“太”字的一撇还清晰,倒像是雾故意留下的灯谜。这时忽有渔歌从雾里飘来,调子被水汽泡得发绵,辨不清是“大江东去”还是“逝者如斯”,只觉得千年前的月光,此刻正随着雾在江面上轻轻摇晃。

雾最善作弄人,却也最懂成全。《三国演义》里,诸葛亮借大雾草船借箭,让曹操的十万支箭都成了送嫁的聘礼。那雾该是浓得化不开的,连船头的草人都看不清眉眼,否则曹操怎会被几声鼓噪吓得乱了阵脚?雾里的鼓声,原是带着回音的,像从千年以前传来,敲得人心头发颤。想来孔明在船中饮酒时,定是望着舱外的雾笑——这天地间最公平的便是雾,它既遮得住百万雄师,也藏得住一颗筹谋的心。

古人爱雾,大抵是爱它的留白。王摩诘画山水,总在山腰留片空白,题曰“雾霭”,那空白处便有了流动的意趣,仿佛能听见松涛从雾里穿出来。郑板桥画竹,也常让竹梢隐进雾中,说是“未出土时先有节,纵凌云处也无心”,雾里的竹,倒比晴空下的更显风骨。最妙的是宋徽宗画鹰,鹰立在崖边,崖下是漫卷的雾,那鹰的眼神半明半昧,似在凝视猎物,又像在怅望虚空,倒把帝王家的寂寞藏进了雾里。

雾中的城,是被洗去了棱角的。我曾在洛阳的老街遇过雾,青石板路上的车辙里积着雾水,倒映着飞檐的剪影,恍惚间竟分不清是唐时的雨还是宋时的霜。街角的茶馆飘出炒茶的香,混着雾的湿,酿成一种古旧的味道。穿汉服的姑娘撑着油纸伞走过,伞面的流苏在雾里轻轻荡,裙裾扫过墙根的青苔,带起一串细碎的水响。这时忽闻隔壁书场传来唱词:“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原是《红楼梦》的戏文,雾里听来,竟比平日里多了几分黛玉葬花时的凄迷。

雾是最无常的过客。有时辰时还浓得化不开,巳时便被风卷走了大半,露出山尖的轮廓,像水墨画被顽童舔去了一角;有时却赖在山谷里不肯走,从清晨到日暮,把松涛、泉声、鸟鸣都腌在水汽里,酿成一壶清冽的酒。元好问在雁门关遇着连日大雾,写“雁门烟雨暗东山,不见蛾眉只见鬟”,那雾中的山,原是像女子卸了钗环的鬓发,蓬松着,带着几分慵懒的娇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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