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四）（2/2）

“因为抓人的是东厂，自然是他们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了。”穆玦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完，又赶紧补充，“我今日说的话，李公子可不能……”

“……明白，明白。两位拿我当朋友才会说这些。”

“其实送去砍头，一刀下去也算解脱了，否则流放去北疆，两三年才病死累死，岂不是更遭罪。还有女眷，送到了教坊司，那就更惨了。”

李荣点头：“那东厂莫非……抓到人就砍头？”

穆玦摆摆手。

“也不是那么没有王法！我家中有个远方表亲就在东厂当差，据他说，那些骨头硬不肯招供的犯人要惨一些，鞭笞炮烙没用，就把家人一个个拎到他面前，不招就砍一个，砍到死绝了为止。外头有外室，有私生子想留个香火都没用，照样给你抓来砍了。”

李荣来时春风满面，离开时脚步多少有些虚浮了。

穆玦说得口干舌燥，见人走了，连忙倒了一杯花茶润口。

“再同他说下去……我都要信了东厂就是那样办事的。”

陆世廷：“在一些官员世族眼里，东厂可不就是那样。”

传闻里只会说东厂的刑罚是多么严酷，犯人被流放的妻儿是多么凄惨无辜，但从不会说，那些犯人是因着什么被抓去厂狱。

“我看李荣的样子，应当是有些担忧不安的。不过……”

“探子密报，已经有被幕后的人推出来的弃子了。过几日想来就会传出消息，到时可以让李荣亲眼看看，东厂是怎么砍人的。”

穆玦低笑了一声，点了点头。

几日后，扬州城传出了消息，锦衣卫从当地一名县令家中抄出了三千两白银，还有与当地负责漕运的官员勾结助商户逃税的账簿。

为了震慑宵小，这些犯人将被关押在囚车里，绕着扬州城游街，再斩首示众。涉案官员、商户的家眷也都押送往京城，充入教坊司。

押送家眷的囚车在穆玦的授意下取道了姑苏城，引来不少百姓驻足围观。

囚车里关押的罪臣家眷都用了致使昏迷的药，身上换了带血的囚服，做出经历过酷刑缺胳膊少腿的样子，一个个躺在囚车里，由锦衣卫押送路经城中，把几个孩童吓得躲在父母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他们坐在戏楼的包间，从半掩的窗子往下看就能瞧见底下街上的情景。

李荣只望了两眼就收回视线，面露戚戚：“连妇人孩子都落得这副模样，真是……”

说话的工夫，一个妇人突然从囚车里披头散发地站起来，一身囚服都是血，大喊着“夫君”就要往囚车的铁栏杆上撞。

被几个锦衣卫拦下来捆住了手脚，还在哀泣。

穆玦微讶地挑眉，放在桌案下的手摸到了陆世廷的掌心，写字问。

“这是你安排的？“

陆世廷摆弄了一下他的手指，算作回答。

李荣：“想为夫君殉情，实在是……”

“鹣鲽情深。”

他刚说完，又听见陆世廷的声音。

“殉情的有，夫君死后寻到了更好的归宿的人也不少。”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用指尖写字。

“什么？”

陆世廷：“有些貌美的，今儿被这个看上，明儿被那个看上，指不定哪天就让人重金赎买，进豪门大户享受荣华富贵去了。”

李荣听完很慢地点了点头，擡眼看了一下自己带着的帽子。

不知有没有觉得这帽子的颜色隐隐有变绿的趋势。

夜里，东厂的探子到了他们住的院子禀报消息。

“殿下，侯爷，方才李荣和他相好的伶人见了一面，两人说了些体己话后，李荣问了那位相好，若是他家中破了财不再是富商大户，对方会如何自处。”

“那个伶人说，不论李荣是富贵是贫贱，都倾心不悔。属下看他的神色，不像是说谎话。李荣听后极为感动，之后……”

“之后伶人邀李荣留宿，李荣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失魂，急匆匆走了。”

暗卫退下，穆玦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欣赏自己前几日刚和陆世廷一起种出来的花儿。

“我猜李荣现在大约是在担心李家参与贪墨税银的事情败露，他的相好会被东厂抓去，一通鞭笞，然后在囚车里殉情。”

陆世廷在不远处晾晒洗好的衣服。

他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忽然觉着，日后从宗室里过继一个孩子，等那个孩子能担起国事了，不如退位归隐，和陆世廷就这样找个风景宜人的小院生活，倒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