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盲（1/2）
文盲
离厂狱近了，看守的狱卒们看到陆世廷的身影立刻打开了狱门。
阴冷狭窄的石道一直通往地下，随着厚重的狱门打开，里面传出了几声痛苦的哀嚎声，仿若哭叫的厉鬼。
曹毅做了这么多年锦衣卫，审讯过的犯人无数，偶尔听到这样的喊叫声依然会忍不住起一些鸡皮疙瘩。
他缩了缩脖子，但看走在前面的陆秉笔的脸色，对方泰然自若，削薄的唇甚至带着淡淡的弧度。
“六殿下以前在偏殿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查得差不多了——六殿下在偏殿缺衣少食是常事，几场风寒生病太医院也没有送去药。”
曹毅有些唏嘘：“六殿下还经常受人欺侮，内务府有点权势的宫人都能给他脸色看，三皇子心情不好的时候也喜欢拿六殿下取乐。”
陆世廷踏上了厂狱的石阶，俊美的面容没入一片昏沉的暗色里。
“六殿下不曾接触过朝臣或是宫妃，也没有向哪个皇子示好过？”
“是……属下命人反复查过，六殿下除了有个贴身的小太监伺候，其余没和什么人打过交道。”
“那个小太监的底子也很简单，和世家朝臣都没有关联，倒是……那个小太监读过一些书，还教过六殿下。”
一直不曾停顿脚步的陆秉笔回过身，横亘过右眼的那道微浅的疤在石道两旁长明灯的映照下有些森然。
“六殿下读过书？”
“对，六殿下身边的小太监，叫夏明的，以前是一家商户的少爷，读过几年书，家道中落才被卖进宫里。他教过六殿下读书，不过偏殿没有书册，都是用树枝在泥巴地上写字的。”
“那六殿下学得如何？”
“额……”曹毅迟疑着，“属下说了，秉笔可别气着。”
“说。”
“六殿下好像不是读书的料……到现在《论语》还没读全，字写得不好看，开始读书不到半个时辰就容易犯困。”
曹毅自己在进东厂当锦衣卫之前，也是被父母送去私塾读过书的。
深知教书先生在面对几个冥顽不灵的榆木脑袋时，传道授业有多么痛苦。
他琢磨着陆秉笔的脸色：“您教六殿下读书……恐怕要费心了。但好在六殿下人乖巧，属下看他今天还用了秉笔送他的笔墨纸砚，可见是——”
“用了我送的笔墨纸砚？”
陆世廷微一挑眉，语气冷淡。
“六殿下脖颈上戴的那枚白玉戒是太子送的。”
曹毅：“啊？”
“束发的簪子是九皇子送的。”
“还有腰间的玉佩，我记得是皇帝私库里的东西。”
“至于那套衣服，大概是哪个宫妃送去的吧。”
曹毅：“……”
也就是说，六殿下把所有人送的东西都挑了件往身上挂了。
主打一个一碗水端平，哪个都不得罪。
他说呢，怎么感觉今天六殿下身上的配饰格外得多，只是少年容貌身形出挑，才不显得累赘花哨。
“……或许，六殿下就是选了几个好看的。”
换作是别的皇子，他一定觉得对方是在左右逢源，但六殿下瞧着真不像有这个心眼子！
陆秉笔低笑：“或许吧——再多派几个人查六殿下的事，别松懈了。”
穆玦坐在书房的桌案后，一页页翻着陆世廷给他的那本《论语》。
这里是陆世廷的书房，他自然很想四处去看看。
但想也知道，书房里明面上只有他一个人在，好像他做什么都不会被其他人知道，但附近怎么可能没有暗卫盯哨——就像前世在逍云楼。
陆世廷分明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才能在九皇子给他下了药以后立刻把他带走。
穆玦按捺着心思，算着时间差不多了，缓缓用手支起下颌，桃花眼一点点从椭圆眯成了一枚细长的果核。
两个时辰后，被关押在厂狱审讯的官员都料理完了，供状和证物封在一起，只等合适的契机递到御前。
曹毅跟着自家陆秉笔往书房走，走到靠近书房的院子，派去监视六殿下的暗卫跪在地上禀告。
“六殿下可有翻看什么东西？”
“不曾，六殿下一直在书案后看《论语》。”
“看了两个时辰？”
暗卫擡头，眼神有些古怪。
“看了小半个时辰，然后，然后……然后开始打瞌睡了。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六殿下趴在桌上睡了过去，到现在还没醒。”
陆世廷挥手示意暗卫退下。
曹毅努力打着圆场：“秉笔，不如属下现在先过去把六殿下叫醒？”
“不必。”
书房门“吱呀”一声推开。
书房里还亮着烛火，少年伏在案头，墨发一半倾泄在肩背，一半散在了书册上。
似乎听到了门推开的响动，少年微微拧了一下眉心，纤密的眼睫像蝶翅般颤动几下，一仰下颌似乎要醒。
曹毅半口气刚松下，寻思着六殿下这个时候醒来给陆秉笔认个错，或许也没什么事，就见少年偏头换了个方向，眉眼舒展开继续睡了。
曹毅：“……”
他们秉笔是收了个多不爱读书的学生。
陆世廷淡淡盯了一眼书案上趴着的人，收回目光伸手解下了身上披的墨色大氅。
然后近乎无声地走到了穆玦身边。
《论语》翻了三四页，上面除了他的字迹，还有新添的几个字——是六皇子写的，歪歪扭扭，像虫子在纸上爬过。
“六殿下。”
没反应。
陆世廷伸手捏住了少年垫在脑袋下的《论语》的一角，稍稍用力一抽。
小狼崽子被纸张的悉索声惊醒了，漆黑的眸子朦朦胧胧地望过来。
“六殿下睡醒了吗？”
穆玦确确实实是睡着了。
书房太暖和，熏香也不像御书房那里的龙涎香那样厚重，而是一股幽淡如雪的冷香，似乎还有宁神的作用，所以他刚阖上眼睛不久就睡熟了。
他揉着眸子，迅速低头整理衣袍，然后站起来。
少年脸上划过一丝惭色：“对不起……我看着看着书，不知道怎么就有些犯困。”
他把桌上的《论语》拿起来，凑到陆世廷面前，像犯错的小狼崽在卖乖地认错。
“我看了几页书，这几篇文章都看懂了，还写了些心得，老师要不要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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