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下)(1/2)
大结局(下)
五月初八,这个钦天监选的好日子终于是真真正正无风无雨顺顺利利地行完新帝杨承运的登基大典,择定明年改元永昌。
五月初九,日子更好,首辅白居岳与镇国侯梁成印的幺女梁拾鸩隆重大婚。
虽自她姐姐先太后仙逝不过一月有余,从礼法上讲似乎也有……
但反正礼部魏尚书自个儿都泥菩萨过江呢,新帝都亲自恭贺,这其余人还不皆喜气洋洋地送上祝福。
这两件浩浩荡荡的大喜事办完,初十天下大赦了。
光这几个月来桩桩件件大案要案抓的人就不少。
五月十三,凌飞雁站城门楼子上都还能看见熙熙攘攘往外分批释放的人呢。
她也要准备离开了。
前些天凌飞雁是夸下过些海口想让太妃们一起宫内兴办女学,可实然听到可以归家的消息,没有哪个是还想留在宫里的。
就同这大赦天下一般,凌飞雁站在城门看到了八十岁老母坐着牛车在城门口等了三天儿子终于等到一个梆梆磕头哭喊“儿子还能尽孝”的中年男人,看到了半大的儿女在为娘的催促声中终于喊了他们从未见过的爹.....
都是一家团圆感人至深的场面,的确没听闻过谁给放了还会死赖在牢里不走。
但凌飞雁就是不禁想起她坐着马车进城门的那晚上。
京城的雪很厚她从广府来被冻得厉害好不习惯,平常做总督之女的派头使惯了嘴上没个把门,说话也分不清得没得罪人......
可那时听见传旨太监念她名的时候,凌飞雁还是别提多高兴了,一心想着她会嫁给这世上最尊贵的男人,凭她的家世样貌才学,不说后位,怎么也能在宫中混出个名堂。
而现在凌飞雁望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群,却只能喃喃一句:“官员可以起复,可太妃呢?”
“您是来去自如的。”
乍然听到回应,凌飞雁不由一惊,随声望去看见了立于一旁的卫敬忠。
凌飞雁问:“你是多久来的?”
卫敬忠答:“不久。”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凌飞雁倒也没打算深究,卫敬忠出现时大都是无声无息的。
按他素来的秉性,若非是她刚刚那喃喃一问,他大概会一直沉默不语地侯在一旁。
凌飞雁开口道:“我准备离开京城了。”
卫敬忠将腰躬得极低同在宫中一般无二,凌飞雁看不着他的神情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但总之她在他发出任何回应前,又抢着补了一句:“近来忆起宫中姐妹,倘若她们还有像殷太妃般留下的,便劳请卫掌印都照拂一二,来日未可知也能结成几分善缘。”
凌飞雁此话,一是不想卫敬忠误以为她寻他这一趟是一点旁事没有只为了同他卫掌印告个别,二呢也的确说得不假。
虽自入宫后凌飞雁与殷婉茹多有不睦,但时至今日再想不过都为自保,只是殷婉茹选得道错了如今是彻底无依无靠,还留在宫中的太妃皆大抵如此。
若非凌飞雁打一开头便阴差阳错地同梁拾......鸩结为好友,未可知她如今会不会落得同样下场,难免物伤其类。
“您这话实在折煞奴婢了,太妃娘娘们各个都是在上的主子,不劳您说奴婢们也不敢怠慢了伺候。”
卫敬忠恭恭敬敬地答道,腰甚至弯得更低了些,或许便是为了体现他话中主子在上奴婢在下。
凌飞雁心中却骤然冒出团火来:
“我方才那声劳请乃真心相求,你听得进去便听,不用同我说这些客套话,更不用把您这统领着二十四监衙门的头埋着到我跟前来讨巧,我如今早不是什么娘娘了。”
说什么主子奴婢,太妃徒有名分,要不是今年变故丛生早在宣泰皇帝死时就都该入土了。
而司礼监牢牢实实攥着其下二十四监,什么织造局船舶司说是宫里的,可掌着整个大晖经贸的钱袋子呢,更不用说像东厂这样的刀杆子。
要她说前些日子那魏阁老一派缘何落得失败下场与自恃高洁对这些宦官爱答不理也脱不了干系。
但听卫敬忠又是一句:“您不必是娘娘,但奴婢总是奴婢。”
卫敬忠话说得越恭敬,不知怎的凌飞雁的火气就冒得愈发大了:“你也不必是奴婢的,卫掌印手眼通天难道没有一点办法!”
这城门楼子寻常人上不来,下边人也听不到,她说到最后简直像喊了起来。
喊完,凌飞雁拳头都攥一起了,可她盯着卫敬忠便只能看着他的腰越躬越低,于是她的手只能又无力地松开。
凌飞雁的眼皮渐渐也垂了下去不再看卫敬忠,却还是不甘地低声念叨了句:“......况且,你本来就是个男人。”
卫敬忠的这一句话也经过长久的沉默方才出口:“......没什么两样,像奴婢这样的奴婢们根早都埋进紫禁城里了,只有像您这样的才是自由来去的人。”
但就像他说的没什么两样般,凌飞雁看或不看也知道他一直维持他那卑躬屈膝的奴婢样......
而她或许也应该像一个体面的人一样选择离开。
定是前些天见识的那场大婚让她昏了头脑,凌飞雁想。
冲破天壤之隔的有情人?
能冲破的就不叫天壤之隔,卫敬忠说得对奴婢就是奴婢,再如何也变不成人的。
既然都不是一样的人更遑论有情人。
从一开始就是她想着殉葬前总得拉个垫背的撒撒气,莫名其妙发现了这位卫掌印的把柄,而后便是为了自保一直试图攥着把柄。
至于卫敬忠呢,大抵则是把她当作了一个可以和白梁二人沟通的桥梁。
“我走了。”
“祝您一路平安顺遂。”
凌飞雁转身离开,自此以后他们不必再互相利用,桥归桥路归路便是应有的结果。
只是走了两步路,她忽然还是有些气不过,一个跨步又转回了卫敬忠的背后。
曾经要被拖去殉葬前凌飞雁都敢把东厂厂督按在地上,如今有了她的好梁妹妹做后盾,凭什么要对自己看不惯的事情忍气吞声。
见卫敬忠还维持着那个弯腰恭送的姿势,凌飞雁想也没想像头次见面那样一个提膝击中了某处,趁他吃痛给他把背扳直了:
“卫敬忠你手起刀落的时候怎么没见你那么没种,你脑袋还长在脖子上,也算是跟着白阁老做过事的人,落刀子会了挺直背没会?
管有没有根呢,我一介女流手无寸铁都敢踹你,你腰间别着刀手上握着二十四监就没点敢作敢为的胆量?”
就在城楼之中动起手来的同时,城墙之下也迸发出一丝火药味。
“魏子磐!你这般离去与一个逃跑的懦夫何异?”
坐于马车上闭目养神的魏定恒突听马儿一声嘶鸣,行车骤停,紧接着是一句厉声质问。
魏定恒不必掀帘也足以想象出张以斯是如何截停了自己的马车,也明白他质问的是他辞官离京一事。
“草民急着赶路,张大人若无要事还请放行。”
但其一他并无对张以斯解释的必要,其二同他一介随意在大街上逼停马车的无礼莽夫解释无疑对牛弹琴。
“魏子磐你!”
只是魏定恒同张以斯的脾性的确素来不太对付,他这般一说算是彻底顶上了,不过转瞬他的门帘被一把掀开直接得回句:
“你既叫我一声张大人,因京城防务所需,还请你下来配合搜身。”
“如此滥用职权,张大人瞧,这就是你我无法共事的缘由。”
“京城百姓都查得,独你魏家的车驾查不得,我倒不知是谁在倚权自重。”
魏定恒站起身,抖落抖落袖子让这坐了半晌的衣袍稍平整些还是下了车。
倒不是辩不过,只是仔细想想他既决意抛开朝局的种种是非再去从头寻道,何必再在琐事上再与旧人纠缠。
却不料他这般轻易地准备下车时,张以斯倏地显得无措起来,站在车门处一动不动甚至似乎有拦下他的意思。
魏定恒看向四周他二人这一番争执已然引来人围观,但魏定恒还是下了车,一句“请张大人搜”落得掷地有声。
既是立于人前,他二人的话都撂下了,张以斯被架着也是得来给魏定恒搜身。
魏定恒看着张以斯一边装模做样地在他衣服上拍了两下,一边咬着牙轻声道:“魏子磐我怎么不知你何时这么好说话了?”
魏定恒亦低声回:“张大人,你现在也知道不妥了。”
而后魏定恒听到一口深吸气。
“对不住,是我方才性子急。”
以及一句他从没想过他会从张以斯口中听到的话。
其实从前是同僚又皆为尚书阁臣,魏定恒与张以斯激辩争论都是为了公务。
如今褪下一身官袍,他终究比张以斯虚长几岁,为兄者本倒也不应该计较,一句“无妨”几乎已经滚到嘴边。
却听:“子磐,你这辞官老师没有立刻指命新的礼部尚书,便就还是给你留了余地的,往常咱们几个政见不合又不是一次两次,老师都不计较,你又何必......”
留了余地,都不计较?
魏定恒这下算是彻底清楚了张以斯的来意,想想他前几天看得那场其乐融融普天同庆的婚宴,礼崩乐坏他一个输家的确是计较不得,但......
“嗟来之食还要逼人吃么!”
魏定恒咽下了那句“无妨”,冷冷地看向张以斯再没有控制声量地,就同张以斯一开始一般质问道。
“张叔断,一顶乌纱帽早就脏污破损,你道洗洗补补便能重新戴上万事大吉了?”
他倒想看看张以斯除了捡乌纱帽,捡尚书位,还准备从地上捡什么起来再施舍给他。
“......”
张以斯搜身的动作停了,隔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
“魏子磐,我去捡帽子是因为......”
但这话说到一半又停了,张以斯朝后退开忽然大笑起来,甚至还拍了两下掌:“哈哈哈,不愧是华亭魏氏,尚书之位都道是嗟来之食。”
“子磐、叔断你们别吵了!都是误会别吵了!”
突然一个中年男子的身影从四周围观的已是瞠目口呆的人群中挤了出来。
“子磐,叔断他是知你素来清朴,担心你的确无几更换的冠帽那日才会赶紧洗了给你送去。
他这些天还又按照你的尺寸去定了顶新的呢,更写信问我道如何赠你更为妥当,更道你二人近来不睦有意让我代为转交。”
吕肃先是向魏定恒解释了一番。
而后他又转向张以斯:
“叔断,你也该知道这几个月朝中事务有多忙多重,礼部最甚,子磐他担负至今到我回来方才卸任,你怎么能那般说他?
何况子磐他一向持己守恒本心不移,如今要去寻他自己的道,既然老师不拦,你也不当拦他。”
魏定恒素来在心中对吕肃担次辅之位隐有不服。
他一向觉着白居岳多半是为了鼓励贫寒学子入仕才点选了这么一个寒门出身的人入阁。
否则,论才干若足够出众岂能四十方才出头,论脾性吕肃更是过于温吞不像有自己主见天天说和别人。
但今天吕肃这一番话说到他心里去,让他想起从前他几人在文渊阁中议事的幕幕时,忽地发觉吕肃的这番和实则是至关紧要的。
白居岳当断,张以斯主行,他魏定恒能谏,吕肃善和。
正是因为他们各司其职又互帮互补,宣泰朝这短短十年才能近乎为大晖换了个新天。
只可惜于吕肃不在的这两月,他与其他人的道路已是不得不殊途。
倒也未必可惜,这朝堂在白居岳手下怎么都能运转起来,而他魏定恒其实从未是个甘于人后者,他想自己再去寻觅一番可也有属于他的一条当世道万世道。
魏定恒对吕肃道:“敬卿你这一路也辛苦了,我和叔断惯会吵两句嘴,你不必为我们忧心。”
张以斯更是手快,直接把吕肃的行囊卸了下来绑到了他的马上,也道:“是啊,敬卿你这一路奔波还是好好歇息为上。”
而后几人再闲聊几句,终是到了话别之时。
临了魏定恒突然想起件事,他从未与外人提过:“你们辈分低认老师是应当的,但我与他白高楼是同届,你们可知我是如何认下老师的么?”
“你我三人同师同辈,魏子磐你可莫一句话就把自己辈分给涨了。”
虽听张以斯驳了一句,却也未坏了魏定恒的兴致:
“当时前首辅宋岩是主考,但试题直接是他白高楼会试作得一篇《成庆疏》,我就是不想认宋岩那乌龟老王八当。”
魏定恒一向克己复礼,但想起自己曾经那心高气傲少年郎的模样加之也卸任礼部尚书一位,就真忍不住说了句心里的粗话,说完自己都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
“不过我当时怎么想都觉着,我虽公开拜他白高楼为师,但身为同届他自会谦让推辞而后以同辈论交。
想不到,咱们这位老师的确比所有人更傲,我一个状元认他当老师,他还就真欣欣然地受着了,倒不愧如今更能担得起太师太傅首辅之称了。”
这下连人群中都忍俊不禁传出几声笑来。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