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1/2)
第59章
大雪二十三年, 这晦雪天的河湖已是冰冻三尺,要想寻个能淹死人的地方,怕是只有自家放在柴火房里的水缸。
不过,那也得把缸中人按牢捆紧了, 让那人冒不出头、喘不上气, 才淹得死。
于如今的晦雪天而言, 这样的死法过于蹊跷,也难怪过路的人提起这事时, 都不免诧异。
引玉和衣而眠,醒来时发觉床边坐着人, 便侧身支起下颌, 腔调里满是懒意, “你当真不累?”
莲升静坐不动,沉着的眼倒是转了, 朝那侧卧在床的人睨去。
“想哄你睡一觉, 怎么这么难。”引玉刚醒,一双眼似还雾蒙蒙的, 连挤出嗓的话音,都好似浸满水汽,带着潮意。
那潮意一定是能挟在目光中传播的,莲升想。否则她的心怎像是跌进了海水里,扑通响个不停。
“睡一觉?”莲升唇齿一动,隐去涌上喉头的隐晦悸动, 淡声说:“真只是这么想?”
引玉故作无辜,说:“在这地方, 我天天都得倚赖着你, 可不怕你累了病了么, 哄你睡一睡怎么的。”
倒也无可指摘。
偏偏这人笑得狡黠,化在眉目间的零星怠惰,让她的撩拨变得漫不经心。
这就够了。
莲升已像极了崖下忍饥挨饿的鱼,哪用得着咬钩,禅心一乱,便要腾身跃起,自投罗网。
莲升一直清楚,引玉向来很擅长乱她禅心。
就好比那时在小悟墟里,那句“是特地来看你破戒的”。单是那么一句话,足以在她思绪中击起千层浪。
“说起来。”引玉悠声,“我还不知道以前在白玉京时,我们是怎么相处的。”
莲升定定看她,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不然,您给我说说?”引玉撑起身,“否则我连坏了咱们以前未言明的约定都不知道。”
太刻意了,唯恐别人看不出她的算计。
莲升丢了禅心,伸手把撑起身的人按回床褥上。
引玉的后脑勺又挨着软枕,乌发如洒。
莲升倾了过去,却未压身而下,可惜,从肩头散落的头发替她抹去了那点儿可有可无的距离。
她眉心花钿如烧,红得刺目,偏神色冷漠,似还有所固守。
“告诉我啊,鱼老板。”引玉又叫起那个称呼。
莲升顿住。
“还是说。”引玉刻意试探,“莲升?”
莲升捏住她下巴,温玉食指往上一滑,压住她的下唇。
引玉的唇是干燥的,在这风雪天里,她整个人又干又冷。
莲升像是要把那唇揉润揉化,自暴自弃般,微微施劲,带着薄愠说:“这不是告诉你了么?”
引玉看见莲升手腕上那串佛珠在跟着晃动,她多想,将那珠串咬住。
但她已得了小逞,所以拨开莲升的手说:“饿了,下楼。”
莲升眼里愠意更甚。
下楼后,引玉自然也听说了那淹死人的事。
淹死……
此前碰见的妇人,脸上可不就有水厄纹么。
那妇人此前将死,乃是因为被康家找替,后来康家没找成,妇人吞进腹的火被那女修抠出来了。
如今妇人怎还是死了,难不成,她命里合该有此劫数?
引玉推开窗,外边说话的人却已走远。她撑开伞追上前,冒着风雪摇摇欲坠,把瑟缩着路过的人喊住。
前边一男一女齐齐回头,怀里都捂着热包子。
女的叹气说:“你说那淹死的?那是曾家的媳妇,住兰水篙那一块儿的,丈夫前年就死了,她不顾婆婆,天天往外跑!”
那妇人都死了,此人话里却不见可惜,似乎在这晦雪天里,谁都见不得旁人过得好。
跟她一起的男人说:“我前些天还见过她,她怀里不知抱着什么,用布遮掩,鬼鬼祟祟。”
“姑娘,你问她做什么?”女子诧异:“你是……外面来找她的远方亲戚么,兰水篙往那边走,过个山坡就是,她就淹死在那边的江里,也不知被人捞上来不曾。”
“说起来还挺古怪,那江冻了好几年了都不见破,今儿不光破了,竟还有人跌进去。”男人皱眉,“其实说不好是淹死,还是冻死的。”
“别是惹上麻烦,被人杀害了吧。”女子一瞪眼,像撞上瘟疫那般,扯上自家男人赶紧走,“走走走,这样的话,可别和她家的人扯上关系。”说完,还朝引玉睨去一眼。
引玉撑着伞,噙着笑说:“二位慢走。”
那两人跟撞鬼似的,马不停蹄往前路走,步伐越走越快。
“问出什么了?”
引玉回头,见莲升顶着大雪走来,雪中美人总会因这恶劣天气而添上几分脆弱,偏莲升不是,她不袅不娜,不容亵渎。
“淹死的,应该是我们碰见过的那位,说是淹在那儿了。”引玉擡手指去。
走前,莲升特地进了客栈,把店小二喊了出来,明面上是要店小二指路,实则,她把掌心往对方天灵盖上按,想知道店小二的躯壳上是不是也被施了术。
什么术?自然是让原身的魂不能归窍,亦不能开口的术。
莲升神色凝重,盖在对方发顶的手一动,食指循着店小二的鼻、口、脖、胸一路往下,最后悬在下丹田前。
她皱眉说:“去了铛簧的法铃,想来掌柜的躯壳里也有。”
所以柯广原的魂才连话都说不了,有家不能归,只能被装进画里。
店小二瑟瑟发抖,眼使劲往客栈里瞟,生怕被“掌柜”看出来。
莲升一收手指,说:“行了,进去吧。”
店小二连忙走进客栈,冲掌柜说:“给两位客人指路呢!”
掌柜没起疑。
“是无嫌做的?”引玉听到法铃,自然想到了无嫌。
“还说不准。”莲升轻呵一声,“不过做这事的人,的确想将晦雪天变作鬼巢。”
引玉摇头:“此地不会变。”
莲升没说话。
要到兰水篙,就得出城,还得翻过个小山坡,路不算远,但因为积雪太多,走起来还怪累人的。
白日里出行的人要多一些,离了城中,就连流民的身影也密了不少。那些衣衫褴褛者,成群结队往别处赶,也不知要去哪儿。
路过的人无不往引玉和莲升身上瞄,观这两人穿着得体,看似是没怎么忍饥挨饿的,叫人艳羡,也让人畏怯。
在这晦雪天里,吃不着苦的就只有强龙和地头蛇了,谁知这二人是什么来头。
引玉特地跟在人群后面走,远远看见有人施粥,施粥的人里还有熟面孔,可不就是昨夜撵着钟雨田走的人么。
这康家当真是一边作恶,一边行善,这积德犯恶加加减减的,可真让他们给琢磨透了。
“是康家的人。”引玉侧身,不想叫康家人认出她。
莲升没有老实站在伞下,擡手拂去满头的雪白,瞥去一眼便说:“走吧。”
到兰水篙,还真看见一冻成冰的江。换作是在以前,这江应当是能通大船的,不行船还怪可惜。
冰面上站了一些人,人群不远处便是被凿开的冰。那冰看着得有半人厚,也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凿破的,寻常刀斧轻易劈不开,许是动用了符箓。
边上的人围成一圈,看来那妇人已经被打捞起来了。
近看才知妇人的尸体被盖在一草席下,只冻紫的手脚露在席外,湿透的衣裳都已结起冰碴子。
“她婆婆不来领啊?咱们就任她在这么。”有人问。
“那能怎么办,你就算挖个坟把她埋上,也有可能会被人挖出来。要知道这里挨饿的人是多数,有些饿死鬼,吃人不吐骨头的!”
“那也不能把她搁这啊,她前日还送我瓜果了,我……”
“你不知道吧,那是她祭神用过的瓜果,晦气得很。城里的寺庙道观该砸的砸,该封的封了,康家都明说不许人祭拜了,她就算翻墙也要进去。那日我还在她家看见黄纸了,指不定就是康家要了她的命,你们敢惹康家吗,都不敢吧,就这还想帮她收尸?”
“你怎么知道她翻墙也要进去,你、你还到她家去了?”
“我撞见她拜神,她求我别往外说,我嘛,就去讨了点好处。”
“什么好处?”
“这死了丈夫的寡妇,模样又长得挺标志的,你说我讨什么好处?自然是男欢女爱的好处!”说话的人笑得很是得意。
一冷着脸的男子撞进人群,朝那贼笑着的人啐了一口唾沫。他弯腰就把那尸体连草席扛了起来,怒红了眼说:“我他妈等会就来杀了你,什么龌龊玩意,你给我等着!”
那人也啐他一口,口吐秽语道:“干,你怕也是她姘头吧!这女人厉害啊,对我百般不依,原来是欲迎还拒!”
“我不是!你再污蔑她一句,我立马把你含了屎的嘴给削了!”说话的人扛着尸体就往外走,边上的人纷纷避开。
众人看着他把尸体带走,没谁上前阻拦,有些个反倒还指责起妇人的不是,说什么罪有应得,没想到这女的如此不守妇道,难怪婆婆不愿来收尸。
引玉远远看着,说:“我想去看看她的尸体。”
莲升颔首便跟了上去。
山中风饕雪虐,那簌簌声从未停过,走在前边的男子连有人跟在身后都不知道。
男子把草席扛到山中,拿了个铁锹作势要凿开冻土,把妇人埋进去。锹子还未落下,他的手就像被绳子牵住一样,不论怎么使劲,都压不下去。
他惶恐回头,才看见身后有两个人影,差点嚷叫出声。
引玉把伞柄抵在肩上,食指往唇前一压,“别叫。”
男子登时闭紧了嘴,双眼瞪得老大地问:“你们是谁!”
两人俱穿得单薄,模样又长得跟天仙一样,怕是从别处来的仙姑。
在这慧水赤山,修仙人不论走到哪儿,都颇受欢迎,偏在晦雪天不是,毕竟在这晦雪天里,康家要不是有修士相助,怕也不能稳当地头蛇。
“我们前些天才救过她。”引玉蹲下身,把裹在妇人身上的草席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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