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1/2)
第58章
她不是不动佛, 她心似飞絮,被那轻悠悠的气息一吹,便飘得不知身在何地,禅心如山倒, 坍得那叫一个轰轰烈烈。
欲么, 谁会没有, 就算是小悟墟里正身清心的莲,也私藏着离经叛道的欲, 所谓无欲无求,不过是严于律己下的拿腔作势, 骗得过别人, 骗不了自己。
莲升有欲, 但她的心不能为之一动,她听天道而为, 她的心也许属于上苍, 属于白玉京,但不能时时刻刻都从属自己。
所以她看着近在眼前的人, 按住了对方眉心那摇摆不定的坠子,淡声说:“我不破戒。”
引玉并非越挫越勇,她只是耐心十足,就好像是崖壁上不动如山的钓叟,持着竿子悠然闲卧。
“那如果一定要破戒,你会选何时?”她饶有兴致地问。
“容得我选?”莲升松手, 待对方那眉心坠不动了,她的心好像也不会被撩拨着动了, “该破即破, 身不由主。”
引玉一笑, 看着莲升那双沉静的眼说:“你前言后语太过矛盾。”
“不矛盾。”莲升移开目光,“我不愿破戒,与不得已破戒,并无相悖之处。”
“小悟墟有诸多戒律。”引玉没完没了,负在身后的手未露出过一下,手里似乎藏了什么,“要是你不得已破戒,你觉得,你会犯哪一条?”
莲升心里早有答案,她为此口舌干燥,固守着灵台中所余不多的一点清明。尽管小悟墟钟鸣杳杳,似有警醒之意,可她的禅心已经支离破碎,因欲而碎,碎在欲中。
“那要看五欲六尘,哪一魔障会先破我法门。”她说。
引玉拿出藏在身后的酒,晃晃说:“喝酒么,我从晦雪天带来的,上回给你尝过,你只喝一口,这儿就红了。”
说着,她往颊上一指,“红云浮面呀,那颜色我喜欢,依我看,是‘色’欲。”
“又在胡诌。”莲升转身。
……
后半夜,钟雨田关着窗,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他冻惯了,还以为自己会睡不习惯,没想到后脑勺一碰着枕就陷入了梦乡,睡得雷打不动。
火盆里的炭烧得通红,但不知怎的,那火光的颜色有点怪,似乎冒绿光!炭上噼啪作响,跟时不时点燃炮仗一样,惊不醒钟雨田,却也没遮住那一声声的敲窗。
晦雪天极少下雨,二十多年下来,雪倒是下个不停。可单单是雪的话,窗哪会被敲得这么响。
偏偏钟雨田还是没醒,鼾声微微一停,砸吧起嘴来。他双手双腿俱是大开,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大变,眉头紧锁着,似是受了惊吓。
饶是如此,他还是没睁眼,只怪床褥太软,又太暖。
他那窗还被敲着,借着屋外飞檐上的灯笼,隐约能看清那是一只手的轮廓,好似干瘦无比,指骨又尖又长。
钟雨田睡得可劲儿舒服,连窗被叩开也不知道。在一团黑影潜进屋后,他才缩了一下肩,被窗外刮进来的风给冻着了。
铜盆里火光骤变,红光成了幽蓝鬼火。
潜入屋的影子,竟直接从盆上跨了过去!都说鬼祟跨不得火盆,细长影子却轻而易举地踱到了钟雨田床边。
盆里的炭火陡然熄灭,噗的一声,就像是被浇了水,连一点火光也没余下。
站在床边的鬼祟缓缓躬身,像要吸走他的阳气,竟贴到他脸前,这一人一鬼的鼻子都已抵上。
一些莹白的生气从钟雨田鼻中逸出,轻轻盈盈的,被那鬼祟张口就吸走了。
钟雨田开始睡得不踏实了,他是想翻身来着,哪料整个头好似被定住,手和身是拧过去了,可脑袋还正着。
这一拧,他脖子嘎吱响,差点被掰折。
钟雨田陡然惊醒,看见了鬼祟模糊的轮廓!
此前在厉坛下,他之所以看得见,是因为那里阴气重,如今看得见,却是因为生气要被吸尽了。
那黑影细条条的,躬着身立在他床边,还凑得无比近。他双眼瞪直,哇哇大叫,喊得地动山摇。
虽说隔了好几间房,但那喊叫声太过响亮,引玉眼一睁就醒了,她迷迷瞪瞪地翻了个身,看见莲升已经坐起了身。
“出事了。”莲升掀起被子,眼中一点困意也没有。
引玉还窝在床上,她一个缩头,便只余一绺头发还在枕上,声音闷闷地说:“你去看他,我等会下楼瞧瞧。”
过会儿,她听动静,莲升似乎还没走,索性掀开被子坐起身,腰带和衣襟俱是松松垮垮的,锁骨不遮不掩。
莲升睨向别处,手却不歪不斜地往引玉那衣襟上轻点了两下。
搁在桌上那木人用脆生生的声音说:“还搁这眉来眼去呢二位,人命关天啊,老人家我装了这么久的哑巴,可不是真哑巴!”
引玉勉为其难扯了几下,把身上遮严实了。她起身拿来外衫,不大娴熟地穿上,因还带着困意,嗓音不免有些哑,睨着莲升说:“还担心我被别人看了不成?”
莲升走到窗边,推开窗扇往外看了一眼,又紧紧关上,不咸不淡地问:“还想让谁看。”
“别人可没这福气。”引玉拉长调子说话,故意的。
莲升定定看她,哑火一般,禅心……禅心就算从头拾掇,也不复原状,她心上的边边角角,早被这人机关算尽地浸满了欲。
从以前到现在,皆是如此。
偏偏引玉就此打住,低头穿好鞋袜,努起下巴说:“走呀。”
桌上那耳报神见状大喊:“我呢,怎么不带上我,就这么对待腿脚不好使的老家伙?”
两人刚出去,一个人影气势汹汹地从远处走来,脚步沉得好像恨意满怀。
这客栈里也没有别的住客,所以引玉一眼就认出,应当是那对兄妹里的其中一个。
兄妹二人的身形实在是太过相像,光是远远一个轮廓,连男女也辨不清。
原以为来的该是妹妹,待那声音一响,引玉才知晓,这二人的早晚“分班”倒也没有那么讲究。
“怎么了?”
嗓音沉沉,可不就是谢聆。
谢聆披发走近,鬓边竟是潮的,脸上也带着未干的水痕,虽然神色恹恹,但不像才被扰醒,反倒像是深夜里才洗漱着准备躺下。
这作息,比孤鬼更像孤鬼,也难怪他面色那般难看,眼底乌青好似积了有个十年八年。
引玉拢紧外衫,说:“那边屋里有人在喊。”
“我过去看。”谢聆紧皱眉头。
引玉冲莲升使了个眼色,没跟着过去,自个儿下楼去了。
钟雨田喊得那么凄厉,按理来说,楼下的人应该听得到才是,然而楼下门还敞着,掌柜和小二竟都一动不动,一个撑着下巴坐在柜台后,一个正坐在木板凳上。
风一个劲往屋里招呼,吹得门上挂着的帘子唰唰响个不停。
引玉没有刻意放轻脚步,踩得楼梯噔噔响,楼下二人竟还是没有丝毫反应。就连她已站到柜台前了,掌柜还是撑着下颌小憩,丁点反应也没有。
她定定站了一阵,忽地伸手往掌柜袖口里碰,掐住了老人家那一截枯瘦的手腕。
被冰冷的手圈着,不可能毫无知觉,可偏偏掌柜就是不动。
脉搏还在跳动,躯壳显然还是活的,可里边的魂,不论是生魂还是死魂,都已不见。
引玉抽出手,转而去探店小二的鼻息,躯壳一样是活的,但魂已不在。
寻思一阵后,她转身走进厨房,取来了一只碗和一只筷子,在把碗放到掌柜身边后,便有一下没一下地敲了起来。
大半夜敲碗,那是要引鬼的,尤其这晦雪天到处都是鬼魂,被这敲碗声勾来的鬼不说一二十,也该有个七八只。
可引玉的预估还是出了些状况,她敲了半晌的碗,门里门外还是静凄凄的,连个不请自来的邪祟都不见。
看来有康家在,别的鬼怪当真不敢在此地作祟,当时映在窗上的鬼脸,还真就是掌柜。
楼梯嘎吱地响,有人下楼。
谢聆走了下来,看向引玉手里的碗筷,了然道:“你想把惹事的鬼招来?招不动的。”
许是察觉到堂中掌柜和小二静得太过出奇,他诧异问:“掌柜被魇住了么。”
引玉倚在柜台前,无暇打理被风吹乱头发,开口:“你知道这家客栈有问题,别装蒜。”
谢聆神色微变,快步走近,皱眉说:“我知道他们与康家有联系,也怀疑过客栈有鬼,但未怀疑过他们二人。”
“也是。”引玉屈着食指漫不经心地敲敲碗边,说:“他们夺了原先那掌柜和店小二的躯壳,我猜,这晦雪天有不少人也被夺舍了,鬼城将成。”
谢聆把剑往木桌上一搁,目色凛凛,“是康家做的?”
“康家应该没这能耐驭鬼。”引玉摇头,慢悠悠说:“他们连符咒都还要向别人讨要,自己拿什么驭鬼。”
谢聆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你们兄妹二人和康家有仇?”引玉状似开玩笑,声音放得很轻。
没想到,谢聆真点头说“有”。
康家恶事做绝,又是找替,又是将人扔入厉坛,有些个仇家也不奇怪。他们能在晦雪天里站稳脚跟,免不了要树敌一片,看这晦雪天怨声载道的,许是人人都怨他们,可是谁也无从反击,只得在这茍且着过一日算一日。
“此前客栈中的住客只有你们兄妹二人?”引玉把单只筷子往碗上一架。
“没错。”谢聆也探掌柜鼻息,又朝其颈侧碰去,不解道:“生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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