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2/2)
“倒也是。”邬引玉暗暗转动手腕,轻甩脚踝,走路越来越费劲。
引路的僵径自穿过一片荆棘地,这也许是他衣衫褴褛的原因之一,大概也是因为这个,那位住客才会跟丢。
邬引玉倒是不慌,打着手电筒找那僵的身影,寻到一条窄径,慢腾腾挪了过去,回头说:“鱼老板,这边。”
草莽山本就大,没几个人进山,故而能走的路少上加少。
那僵横冲直撞,活人怎敢像他那样钻,怕是还没被疫鬼找替,就先被这荆棘沟壑折腾个半死了。
在山间走了近一个小时,弯弯绕绕了许久,把方向给绕迷糊了。
邬引玉拿出手机,才发现这地方有点意思,不光没信号,就连方位指向也是乱的。她走得浑身酸乏,身越来越沉,活像那僵的本意就是想把她们耗死在这。
她扶着树,喉头哽着一口气,压根不敢停,要是停下,就彻底迈不动腿了。
鱼泽芝蓦地开口:“看。”
邬引玉忙不叠擡头,只见幽深树林间竟余有一大片空地,其间绿草郁郁,一茬茬的足有半人高。
草间似乎掩盖了什么东西,只一角灰白水泥露了出来。
周边的树上竟爬满了疫鬼,乍一看还以为满是果实。树下一些僵在缓慢走动,擡腿时四肢钝重响着。
邬引玉从未见过这么多的僵和疫鬼,就算是一串儿喇叭花,也开不出这么多,难怪草莽山的阴气如此浓郁。
在一众死气中,她瞧见了些许青白的烟,那是活人之气。
“活人?”邬引玉诧异。
鱼泽芝目光微动,循着青烟来处望去,擡手指着说:“那呢。”
不想竟有数个活人被困在此处,他们无一例外全被疫鬼缠住了,身上生气几近耗竭。
这些大概是误入此地的登山客,有的看起来年纪轻轻,显然阳寿不该竭尽于此。
邬引玉拉开锦囊系绳,取出一枚铜钱朝疫鬼聚集处掷去。
铜钱挨近,疫鬼纷纷从活人身上退开,齐刷刷攀上树,横眉怒目地望向邬引玉。
邬引玉手腕痛得厉害,能把铜币掷准已算难得,扭头说:“鱼老板不出手?”
鱼泽芝索性擡手朝远处一指,所指之处竟开出金色莲花。
不,哪是开花,明明是万丈莲纹弧光!
那光邬引玉是见过的,就在上回,她差点被鬼祟拽进两际海的时候。
邬引玉怔怔盯着,一颗心近要跳出嗓子眼,嗔笑说:“上次您还说没见过什么莲纹弧光,鱼老板,真会骗人呐。”
金色莲花熠熠扬辉,其上细微纹路和玉佩上的一样,它就是一株倒生的尖瓣莲。
辉光所及处,疫鬼落叶般自树上跌落,全都呼天抢地,痛楚不堪。
邬引玉料想鱼泽芝本事不小,但没想到竟这么厉害,她语气轻飘飘的,“说话呀,鱼老板。”
鱼泽芝解下腰侧的莲纹红玉,手伸至邬引玉面前,却不是要把玉佩给她,而是想让她看清玉佩上逐渐延伸的裂痕。
随着裂痕出现,玉的赤红也愈来愈黯淡,最后嘭的一声,竟成了裂开的灰石。
石块簌簌跌落,只余原先系在玉上的红绳还挂在鱼泽芝指上。
邬引玉又一愣神,压根没想到两块玉之所以那么相像,并非因为它出处不凡,而因它本就是假的。
鱼泽芝五指攥起,把余下那根红绳攥着,淡声说:“两块玉的确是我的手笔,是我故意放出去的。”
邬引玉猜到了,慢声说:“我知道,为了试探我,是吧?”
远处疫鬼哭喊,那些僵也好不到哪去,被莲纹弧光一噬,便化作了一具具站立的骷髅。
鱼泽芝颔首,眼中有一掠而过的挣扎,状似飞鸟掠过湖镜,惊起涟漪阵阵。
她的动容,像避世修者沾了人间喜乐。
“我原以为,你记忆已经恢复,便拿玉佩来试探你。”她说。
“我还道您有多实诚,人不可貌相啊鱼老板。”邬引玉慢声调侃,腔调无甚兴味,显得凉飕飕的,“还有呢?”
鱼泽芝眼波微动,说:“你起先在邬家地下室看见的铁床,和上边的经文,也是我为试探你特意放置。”
“费心了,鱼老板。”邬引玉又能拿这人怎么办,她打不过,又很理亏,毕竟她在小悟墟大开杀戒不假。
鱼泽芝瞥向她后背布包,许久,语气凉薄地说:“转经筒里困着的,是你真身,它吞人,费的是你的心神精力。”
这实在是耸人听闻,邬引玉做了二十多年的人,如今才知道,自己竟然是一幅画。
她听得发懵,挤出笑说:“所以那些墨气也是因我,实则是我吞了那些人?不可思议。”
“墨气承你转生前的念,做你所想之事。”话至此,鱼泽芝微扬嘴角,唇边噙了几分浅淡自嘲,像在认输。
邬引玉摇摇欲坠,还是觉得牵强。她慢步朝远处野草茂茂处走去,说:“我托你带我来此,就是因为邬嫌吧。”
莲纹弧光还在亮着,在这刺目神光中,她不得不微微眯起眼。
鱼泽芝跟了过去,“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邬引玉踩到了一凹凸不平的玩意儿,脚下梆硬,不如草皮软。
她弯腰拨开半腰高的野草,伸手往下摸索了一阵,果真摸到了冰凉的石块,皱眉说:“我早知邬嫌要做这些事,所以为制止她而来?”
“得问你自己。”鱼泽芝半张脸映在金光中,却未被衬得温暖,因那辉光,好像还变得愈发遥不可及。
邬引玉拨开草窠,倏然顿住,“鱼老板,您看看这是什么?”
她语气转得很快,方还尖锐冷硬,如今又慢悠悠软绵绵的。
鱼泽芝只好弯腰探手,沿着石上刻痕一寸寸摸,眉头越皱越深,说:“这或许是个祭台。”
“祭台?”邬引玉又问:“祭的是谁?”
“是邬嫌自己的名。”鱼泽芝一勾手指。
满目的草过于碍事,只见莲纹弧光旋来,硬生生把它们削到了底。
风遽然刮至,跟铲子般,把祭台上的草全推至了一边。
偌大石台暴露在月光下,其上有刀斧落下的利落刻痕,其中还真的有“邬嫌”二字。
邬嫌祭的不是天地,而是自己。
邬引玉气力尽失,像是要三拜九叩般,咚地往下一坠,行了个大礼。
鱼泽芝刚要扶她,就看见这人下巴一擡,眼底满是无辜。
邬引玉没接鱼泽芝伸来的手,反而就着摔倒的姿势,摩挲起石台上的刀斧刻痕,说:“我不是要拜她,我是真站不住了。”
“你拜她不合规矩。”鱼泽芝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邬引玉不解地“嗯”了一声,掌心沿着刻字的走向缓缓挪动,“难不成我辈分比她高,在这里,她可长我好几辈。”
“辈分是你自己要乱的。”鱼泽芝不冷不热地说。
邬引玉笑了,可不过三秒,她又笑不出了。
像是回溯至旧日,她眼前徐徐出现了一些景,却和以往的回溯不大一样。
所见之地色彩繁杂,此时的她像是一个旁观者,目睹到了这里发生过的事情。
与此同时,她的手脚疼得更加厉害,后背的包里像是装了只兔子,在躁动乱窜着。
可她包中哪有什么兔子,只有那只古旧的转经筒。
天清日白,地上倒是置了个硕大石台,石台尚无刻字。边上歇了许多人,一个个席地而坐,抹汗扶额,似是刚忙完一阵。
她所见到的,应当是祭台未成之时。其中有一人长得面熟,邬引玉认出,这可不就是此前旅店里被驱走的疫鬼么。
在石台边上歇了一圈的,分明是牙樯村的村民,无一例外都是跟着邬嫌过来的。
难怪他们将邬嫌称作“老板”,便是因邬嫌给了他们钱,他们为其办事。
邬嫌自个儿坐在一边的石头上,还穿着僧尼的土色长袍。她身影孤寂落寞,却不可怜,因她神色锐利,脸上愤懑一点儿也不遮掩,有点愤世嫉俗的意味。
村民还在歇着,忽听到邬嫌说:“你们都回去吧,明儿再过来,余下那笔钱我已经给村长了,你们回去分了就成。”
听她这么说,村民一阵欢呼,纷纷道起谢,把邬嫌当成了活菩萨。
邬嫌没笑,摆摆手令他们走,在石头上坐了许久没挪。
她这一坐便坐至天黑,本来繁星漫天的夜陡然一沉,天幕似被撕裂,欻拉地堕下一道电光。
雷电是邬嫌召来的,她一手纸符,引得那雷劈在石台上,留下道道干脆利索的刻痕,汇成了一些古怪文字。
邬引玉不知怎的就看明白了祭台上的字,那分明是用来养疫鬼的咒术。
最后一道雷劈了下来,咒术即成,邬嫌终于离开草莽山,让拉车的载她回到住处。
那时行路多有不便,她回的不是邬家,而是一个旅店。
巧的是,邬嫌刚到旅店,接待的侍者便告诉她,不久前有电话打来,对方姓邬,如今还在等待回电。
邬嫌拿起听筒,不慌不忙地拨动转盘,待接线员替她转了线,才说:“找我?”
“邬家待你不薄,你何苦折腾我们好不容易寻回来的亲女儿,你故意用歪邪门路教她下地,害得她被阴灵附生,变得疯疯癫癫!”
“可她要是不回来,我的一切,就都还在。”邬嫌说。
“你是我们当年抱错回来的,就算后来得知,我们也从未亏待过你!邬嫌,你当真要做白眼狼吗?”
作者有话说: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