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臣对谈（2/2）

“奉孝怎会这般想？”刘晞从棋盘中擡头望他一眼，继续道：“我知奉孝心中考量，但若真让董卓来一遭，大汉朝廷必然威严扫地，我这汉室公主的身份，便也无甚大用了。”

郭嘉不以为意，悠悠道：“光武借世家大族之力获得天下，再兴大汉，却也因此埋下隐患，遗祸子孙。”

“若英主在世，祸兆尚且不显。可本朝帝王多为幼主，皇位又更叠频繁，个中隐患不但未除，反而愈演愈烈。大汉走到今日，早已是积弊重重，行将就木。”

“一块破布，无论再怎么缝缝补补，也终究是块破布。”青年目光灼灼，眸若寒星，直直地望向刘晞，肃声道：“主公当知……破而后立的道理。”

“至于汉室公主的身份……”郭嘉语不惊人死不休地接着道：“嘉倒觉得，您不姓刘反而更好呢。”

刘晞落子的动作一顿，无奈叹道：“你倒真是什么也敢说。”

“有何不敢？难不成主公还会因此怪罪我吗？”郭嘉脸上的笑容锋锐极了。

“我若真如此作为，一来会让天下忠臣寒心，二来则让司隶百姓遭难。”

刘晞话音微滞，“依我看来，还是徐徐图之为好，奉孝改改这奇谋突进的毛病吧。”

郭嘉撇撇嘴道：“说来说去，主公的心还是不够硬。”

刘晞扶额再叹：“郭奉孝啊郭奉孝，我若真的那般无所不用其极，你现在还会这样闲话家常似的与我坐在这儿吗？”

自认口才极好的青年顿时一噎，少有地吃了瘪。

他本想开口继续驳了刘晞的观点，可仔细思之，竟然也深觉她的观点十分正确——杀伐果断的君王容易得到臣下的追随，可不择手段的君王，终究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我虽算不上什么好人，可好歹还得做个人。”

“……您对自己的标准还真是低。”

秉持输人不输阵原则的郭嘉暗搓搓地骂了主公一句，又决定在棋盘上找回场子。

缓缓燃烧的火盆不紧不慢地散发着热量，将这方小小的天地与外边儿的数九寒冬隔绝开来。

其实刘晞倒不惧寒，平常也不常在屋内摆放火盆，但顾及到文士们脆弱的体质，刘晞已经习惯了在冬日议事时给他们提前备上取暖的火盆。

屋中的温度对于郭嘉来说刚刚好，对于刘晞来说，则有些闷热了。这盘棋下到一半的时候，她就解下了身上披着的黑色氅衣。

“嗒嗒，嗒嗒——”

有脚步声自远及近，一点一点靠近刘晞所在的厅室。刘晞已从熟悉的脚步声辩出来人的身份。

果不其然，蒹葭的声音不一会儿便传了进来，“公主，有军情至。”

“请进。”

蒹葭闻言推开门，将那封自远方传来的军报递到刘晞手上。她本要立马离开，可目光偏又触及到了那件被刘晞搁在一旁的大氅。

于是她停了脚步，轻手轻脚地取了挂在屏风上的氅衣，重新披到万年长公主的身上。

刘晞向她温温婉婉地颔首致意，十分乖巧地自己系好了氅衣的系带。蒹葭见状莞尔，躬身一礼，再次退下。

刘晞一目十行地读完了军报，随后将其递到郭嘉手中，道：“并州刺史丁原，不日便要抵达雒阳了。”

郭嘉读完之后并无什么感受，只是忍不住感慨：“丁建阳，终究是让主公失望了。”

他的主公似乎对此局面早有预料，因而让他几次以骠骑将军的名义往并州去信，承诺丁原只要尽心解决并州之乱，来日必将封候拜将、青云直上。

可大将军何进的命令一下，他还是带着好不容易组成的并州军到了雒阳——带着目前并州官方唯一一支正规军离开了那片急需他们的战场，而到雒阳来参加一场政治豪赌。

赢了，则受权倾一时的大将军青眼，扶摇直上、步步高升。至于输了会有何后果，祸乱四起的并州没了朝廷军会有何后果……想必已经被这位并州刺史一齐抛到脑后了。

“罢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本就是世间常理。”

刘晞自嘲一笑，垂眸道：“真要论起来，我又有什么脸面、什么立场去责怪他？”

郭嘉眸光微动，眼中的灼灼神采也黯淡了些……当初从凉州退兵，她果然是心存歉疚的，难怪回雒阳的前一晚，脸色那般委顿。

作为一名谋士，他此时其实应该劝劝刘晞的。可又有何可劝的呢？

关于取舍、关于得失的道理，她早已经了然于心。她也总是能做出最正确、最应当的抉择——但她还是会为此内疚。

……这些你来我往的倾轧与斗争，竟还是没磨去她心中那些格格不入的温情。

郭嘉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避开这个话题，转而回道：“董卓处有文台将军牵制，我们只需专心于雒阳局势。即便丁原暂时归拢到何进麾下，亦无甚大碍。”

“我等只需坐观局势，载伺机而动即可。”

“奉孝所言甚是。”

两人都没了对弈的心思，这局棋也就不了了之。

刘晞送别了郭嘉之后，便穿过白茫茫的风雪，登上了府中最高的望台。

她立身于苍茫的天地之间，俯视满目疮痍的土地。

她看见了远处的秀丽山川，看见了人间的烟火繁华，也看见了雒阳城下的风起云涌。

五日后，大将军何进借并州军之助力，彻底铲除了宦官蹇硕，以及出身永乐太后母家的卫将军董重。

宫中的董太后不但失去了蹇硕手中的兵权，同时也失去了外廷的助力，不出意料地被何皇后扳倒，自此一病不起。

等洛阳大乱炖啊不大乱斗结束，就是女主彻底监国摄政的时候啦～莫慌莫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