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之巅(2/2)
小美穗的本体是巨大的,力量是不可知的,
但她却永远是心灵上的弱者。
她天真幼稚愚蠢,自私软弱。
在她尚未学会好好照顾年幼的甚尔时,甚尔却已经反过来去照顾她了。
在她看来,拥有不可动摇灵魂的,反而是小甚这样的人。
只是,甚尔怎么会哭呢?
七岁之后,她再也没怎么见他哭过。
在某年的大晦日,他吃下那个以“派对之主”为食材制作的蛋糕,嚎啕大哭之后;
在她将那个缝制好的丑妈妈送给他后,他的眼底有翡冷的水光之后;
在美穗一日一日的尝试重新缝制妈妈,阅读曾经对于她很难的小王子后,哭得远远比一个孩子还要难看之后;
她就已经默默在内心发过誓了。
她不会再让她的小甚再掉一滴眼泪。
但为什么他哭了?
美穗的表情变得惊恐起来。
她再也顾不上去看小悠仁,跳上甚尔的肩膀抱住他的脖子,像小时候一样温柔地去哄他。
但甚尔还是不看她。
于是美穗重新变回人类的正常尺寸,抱住背对他的甚尔,她的头发长长摇摆着,话语显得生疏且磕磕巴巴。
“我、我爱、我的爱……”
“骗子。”甚尔毫不犹豫地说。
美穗的爱之于人类,只是某种虚假的幻觉,她甚至比海面上的月亮还难捞起,甚尔只能看着海水的涟漪将月亮的倒影冲刷得四分五裂,始终无法彻底占有。
没有比这更让人心碎的事实了。
美穗顿住了。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甚尔也一顿,始终背对着她没有动作。
这时,五条悟则不合时宜地凑过去,他将毛茸茸的头靠在美穗的肩膀上,毫不羞耻地用一只手臂抱住美穗,挤进了这两个人之中,美穗下意识用一只手指回勾五条悟温暖修长的手,这场景简直成了世界名画,无辜的甚尔承担了两个人的重量。
“喂——”五条悟拉长声音,这个距离她正好看见他那双冰蓝色流淌着的双眼,和根根分明的白色睫毛,还有优越的鼻梁,他莫名地叹了一口气,热气扑到她的脸上,酥酥麻麻的:
“你们说的这些都太复杂啦,太复杂啦!”
“松手。”甚尔说。
“不要。”五条悟说。
美穗被挤在中间,看上去有些惊慌失措。
甚尔的身体始终很僵硬,他想要转过身来,再回抱回去,去拥抱美穗。
想将半边身体的重量靠在美穗的身上,像小的时候那样,不停地叫她的名字,毫无安全感地说一些琐碎的话,像是诸如“欢迎回来”“别再离开我了,我是个笨蛋”诸如此类的。
他却始终无法说出口。
他就像是脚踩中了泥潭的人,窒息感向他袭来,身体不断地向泥潭陷落。
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挣脱了这两个人的重量,将悠仁放在垫子上,然后安安静静地将窗户打开,笑了一下:“抱歉,我想我需要自己待一会儿。”
他根本不知道他的那个笑有多难看。
随后,他跳窗逃跑了。
他没有回头。
美穗试图去追,却被五条悟勾住了腰带边儿。
“我觉得你们都需要一些冷静的时间,我说,你分得清你说的是什么类型的爱吗?你理解你们之间的分歧在哪吗?”
爱。
爱还有类型?
爱好像的确有类型。
她一不小心把那些又忘光了。
有时,她只能分辨出爱的多与少。
还有是否是独一无二。
分歧,她的确无法分辨出他们之间的分歧究竟在哪,人类常常不将自己真正的期望宣之于口,是否小甚有某种期待是她不能回应的,那是哪种期待呢?她为什么不能回应呢?
她忘掉了。
哪一种?哪一种?哪一种?哪一种?哪一种?哪一种?
她的确该死。
她让小甚掉眼泪了!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罪无可赦的家伙!
望着小甚刚刚逃跑的窗户,她再望向五条悟,一颗一颗掉起了金豆豆,她艰难地说:“他,我,他,我,我不知道,我也许知道,我不知道,但是我应该知道……”看上去表述十分混乱,随后嚎啕大哭起来。
面对这种情况,五条悟整个人毛都炸了起来。
随后,有谁走到美穗面前,影子笼罩着她,过了一会儿,低沉的声音响起。
“喂喂,不要哭了,”宿傩将美穗整个人都捞起来,放在怀里,手心上的嘴舔去她的眼泪,出乎意料的温柔:“啧,哭得真难看,脸都红了,真可怜,让我来告诉你。”
“你已经被我弃养了,”美穗一边抽噎起伏一边断续地说着表述混乱的话:“我讨厌你。我对你的爱只有一点点。”
“这不是很好嘛,我可不纠结这些东西,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或者恨我,想杀了我,都是无所谓的啊。”这家伙反而笑起来,他两只手紧锢着她的腰,一只手抚摸她的头,还有一只手仍拿着那本《道林格雷的画像》。
只见《道林格雷的画像》书封的反面上写着:“强烈的情绪要么碰得鼻青眼肿,要么立刻收敛;要么置人于死地,要么自己灭亡。”
宿傩是个喜怒无常、异常可恨的家伙,他的怀抱却比任何人都要热到灼烫,他似乎随心所欲地对待着身边的所有事物,恰恰正因为如此,有时美穗无法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美穗问:“你为什么这么高兴?”
一不小心,宿傩嘴角微笑的弧度就超过了常人能微笑的弧度:“是啊,我为什么这么高兴呢?”
美穗看着他,也试着微笑了一下,将嘴角的弧度扭得跟宿傩一样扭曲。
她的睫毛上还挂着眼泪,跟他说:“你这样不行的,你这样不像人类,我很早就不犯这样的错误了。”
美穗用手轻轻触碰宿傩扭曲的嘴角,她看着宿傩的嘴角,就像是看着某些旧日的回忆,失落地低语:“不仅是嘴角不可以这样,脖子也不能伸得太长……”
那样小甚会害怕。
宿傩拽着美穗说:“走,让我来告诉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美穗没有反抗,她盯着宿傩,就像一只猫盯着一条漂亮的流苏穗穗,她含着眼泪安静顺从地跟着宿傩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