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1/2)
贵女
贺祈年坐在桌前提笔写完药方,仍是禁不住擡眼看了下窗外。
两刻钟前,掌印陈全亲自来请太子。谢明翊只随意看了贺祈年一眼,道了声“好生照顾着”,便匆匆走了。
外面天色已经大亮,天际翻起的鱼肚白染了淡淡的金色光芒。
贺祈年打了个哈欠,将笔搁在桌上,蹙眉思索。
太子与榻上那位的往事,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
贺祈年起身,往外面走去,见宝枝正在煎药,上前笑了笑,“你进去看着卫七姑娘吧,这儿我来。”
说着,不由分说接过了宝枝手中的扇子,慢慢扇着炭火。
早在卫姝瑶回宫前,他已经先一步寻了些新的可以替代琥珀蝉的药材,只是还未来得及研制,就听得她又发起了高热。
“姑娘体弱,表面瞧着还好,但底子里虚得厉害。往后可断然不能再这般淋雨受凉了。”方才诊脉时,卫姝瑶醒过来一次,他特意叮嘱了两句。
卫姝瑶烧得有些糊涂,只是懵懵地点头,然后又摇头,悄悄拽了他的袖子,“汤药……可以甜一点吗?不想再吃苦东西了。”
一听这话,贺祈年便笑了,汤药哪里有甜的呢?但瞧着她那般疲乏憔悴,他只得颔首,垂眸应了。
他小时候见过卫姝瑶几回,见她每次喝药都是磨蹭半晌,非要卫鸣拿糖哄着才肯一口一口抿了。往往是最后一口汤汁还在嘴里打转呢,就急吼吼地缠着卫鸣的胳膊要糖吃,直至嘴里糖果塞得鼓鼓囊囊的,她才会弯起眼睛,朝他露出一个明艳灿烂的笑容。
那个爱撒娇的小姑娘,如今怕苦也只敢悄悄勾一勾他的袖子低声祈求了。
贺祈年执扇的手微顿,将衣袖里的糖盒摸出来,盯着看了片刻。
这是他昨日去小公主那边出诊时,小公主偷偷塞在他药箱里的。
贺祈年默了半晌,将糖盒收起来,转身去药箱里取了另一个小铁盒。
“等会儿姑娘喝了药,给她喂点这个。”他走近宝枝,将小铁盒递给她。
宝枝自然好奇,贺祈年却只是笑笑,“也是补药,无碍的。”
他斟酌了半晌,才又说道:“是龙眼肉,可补益心脾,养血安神,最适合给卫七姑娘补补身子。”
贺祈年没说的是,昨夜他轮值无事时,便一直坐在太医院里,动手剥这个。龙眼干是他特意托梧州的朋友寄来京城的,比宫中的藏药还要好上几分。
贺祈年也不便在藏书阁停留过久,将汤药煎好了,没有盯着宝枝去给卫姝瑶喂药,便拎着药箱出了东宫。
他走在长长的宫道之中,忽地昂首,望着宫墙之间洒下的晨曦,轻轻叹了口气。
他想,或许该给师父贺春水再写一封信。
这日,卫姝瑶退热后,一直半睡半醒。因着白日里睡了太久,夜间醒了两次,最后一回却辗转反侧,再难以入眠。
一闭上眼,恍惚间,又回到年少时。昔年往事在脑中浮现。
一时,是肆意纵马,与陆青婉、萧知言一齐出行耍玩、打猎、捉鱼、谈天说地的日子。
一时,是她从斗兽场气呼呼拉着谢明翊,怒斥管事人,握着他的手腕径自离开。
一时,是她亲眼看着谢明翊冷面嘲她,而后高骑白马扬长而去,留给她孤傲决绝的背影。
一时,又是她拎着裙摆在公府疾奔,红着眼去迎兄长的灵柩,整个人倚在棺木边,望着棺椁里血迹斑斑的断剑和碎裳,满眼通红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恍惚中,她回到了十六岁的及笄宴上。
陆青婉喝醉了酒,伏在她肩上,搂着她的腰嘀嘀咕咕:“瑶瑶,你知我最羡慕你什么吗?你有父兄疼爱,又有皇后娘娘撑腰,连宁王也高看于你,要娶你为妃,可这些都不是我羡慕的。”
“我最羡慕,是你可以恣意行事,从不必有后顾之忧。而我呢,我父兄也疼我,但他们若是觉得我所行之事不妥,绝不会许我去做。”
“瑶瑶,我羡慕你,多自由啊……”
陆青婉的声音渐渐变得虚无缥缈,最终竟化作了哽咽的低泣。
……恣意的自由吗?
卫姝瑶睁着眼,望着帐顶发愣。
原先被陆青婉艳羡的,而今亦成了她望不可即的奢求。
但,若是为了寻回兄长,她可以忍。
一夜未眠。
卫姝瑶第二日起身时,用冷水覆面许久,才将心底的彷徨和茫然驱散干净,精神也振作了不少。
许是看她昨夜生病,长顺前来传达谢明翊的嘱咐,“殿下说,畅春园那边,姑娘可以下午再过去。”
昨日她清醒时,谢明翊来了一趟,和她交代过:外地的秀女暂且居住在畅春园,他会安排卫姝瑶进去,以便她行事。
“我并无大碍,况且昨日贺太医已经给我诊脉过了,倒也没那么矫情。”卫姝瑶摇了摇脑袋,执意要今晨出发。
长顺拿她无法,递给她一份名单,示意她仔细查阅,说是居住在畅春园所有贵女的名单。
用了早膳,卫姝瑶便换上了宫婢的装束,带着宝枝,混入了前往畅春园的宫婢队伍里。
畅春园离皇宫不远,本是先帝在时为长公主修建的避暑之地,其中建有数十座亭台楼阁,花木扶疏山石嶙峋,无不精巧,是一处极好的园林。但长公主觉得过于奢侈,并不爱住,还曾提议挪出去以作他用。
又一回,长公主见外地进京的秀女因家世参差不齐,居住时有好坏,担心她们安危,于是便将这处园子挪为了秀女们的暂居之地。
不知是否因长顺特意安排过,卫姝瑶和宝枝被安置在最偏僻的一处地方。
这处名为凌霄阁的小院子仅两进出,下人拢共也就三四个,确实是避人耳目的好地方。
因着贵女们只陆续来了几位,剩下的要今日才到齐。凌霄阁地处偏僻,自然没有人来住,她倒落得个清静。
卫姝瑶收拾妥当了,便打开了长顺给她的那份名单,细细看过去。
上面一个个或诗意婉约或蕙质兰心的名字,都是各地家世的贵女。
卫姝瑶毫不意外地在上面看到了肃州云家的贵女,名为云舒。
她虽是居在京城,不曾与外地世家的姑娘们打过照面,但这位云舒姑娘的大名却是如雷贯耳。
并不全因萧知言曾提及几次,也因为此女幼时曾来过京城,彼时京中见过的权贵皆是啧啧称叹,甚至有人放言此女长成必能“艳冠天下”。
小姑娘们对于出众的人物总有几分好奇,卫姝瑶虽不爱打听,但陆青婉缠着萧知言问过,于是她也留下了些印象。
论富庶,肃州自然不能与江南诸地相比,可肃州世家大族却并不比别的地方差。
肃州世家,其一为萧家,乃是宁王母妃萧淑妃母族。祖上为开/国公萧昶,世代沿袭爵位,直至宁王宫变事败,终是一夕倾覆。
但萧家却并非是肃州士族之首,云家才是盘踞肃州上百年的名门大族。
这要从北境三州的来历说起。
早在立朝之时,北境三州尚未归属大魏,而是一处名为肃慎国的小国,后来国主归顺了大魏,被封为本朝唯一一位异姓王爷,替大魏彻底解决了北境困扰。
后来,云家又出过两位皇后,虽族中极少有人身居高位,但依然保持着开朝时的食邑和爵位,到如今的云家慎王,已经传了数代。
云舒,正是慎王的次女,去年底才将将及笄。
她此次进京,并非只为太子妃选秀之事,亦是为了受封郡主。
若论家世样貌,这位当真配得上太子,是有资格做一国之母的。
卫姝瑶托着下巴,不知在思忖什么。
却在这时,听得外面传来极轻的敲门声。
她忙将名单叠起,推门出去,便见梁锦站在廊下,冲她笑了笑。
“你怎的也过来了?”卫姝瑶不免惊讶。
梁锦双手抱胸,倚在廊柱前,道:“殿下吩咐,让我来接应姑娘。若是姑娘有要事寻我,记得吹这个。”
他手腕一扬,甩过来一个打磨得甚为光滑的竹哨。
卫姝瑶应了下来,知道他是替谢明翊来监视自己的。左右相处了这么些时日,也摸清了梁锦的性子,他人并不刻薄,只是对谢明翊极为忠心,故而先前对她才不大友好。
许是觉得谢明翊对她另眼相看,梁锦爱屋及乌,相较从前对她也温和了几分。
梁锦前脚刚走,后脚便听得有人来通传,说新来了三位贵女,命众人前去庭院接应。
卫姝瑶忙进屋,喊上宝枝,一齐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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