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要见人(2/2)
元浅月的眼眶通红,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恐惧,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舒宁影,脑子里一片空茫混沌。她用手重重地压着心口,仿佛不这样做的话,那颗受了极度惊吓的心脏就会像一只小鸟从她的胸膛里跳出来似得。
元浅月接连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勉强维持着声音,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安慰舒宁影:“没事,只是幻觉。”
她故作镇定地坐在地上,满世界只听得到自己胸腔里心脏砰砰作响的撞击,太阳xue鲜血在青筋下突突作响。
舒宁影关切地伸手来拉她:“浅月,你还是先起来吧,等我们回去了,我给你好好检查一下。”
元浅月伸手握住她的手,借力站起来。
“宁影,有办法让这种幻觉消失吗?”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借以掩饰自己心神动荡,神魂不定的状态,“我受不了……受不了这种幻觉了。”
她拒绝去想这幻觉一词所包含的意义,哪怕只是想到这个词,自己的紧绷的神经就已经要彻底断裂。
舒宁影善解人意地笑了笑:“我可不敢打包票,不过肯定是有办法的吧!毕竟,我可是咱们灵药阁最出色的大弟子啊!”
舒宁影鲜少用这样肯定的语气去打包票,听得出来,她是为了让现在六神无主的元浅月安下心来。
元浅月挤出一个笑来,她脸色苍白,摇摇欲坠:“那等到大师兄和二师兄回来,我们现在就回去吧!”
她真是无法再忍受一秒了。
“真是麻烦。”在空旷的峡谷之中,蝶族的女帝,十六城浮在半空,揣着手,冷冷地盯着这枚镶嵌在峡谷最中心处的碎裂明镜。
她并非孤身一人在此,在她的下方,趴在碎裂明镜上的龙千舟一身风尘仆仆,蓬头垢面,憔悴不堪。
以前活泼开朗,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龙千舟,如今在十六城面前也要收敛得多。她显然很惧怕这个看上去漂亮高傲还挺邪乎的蝶族女帝,此刻听到十六城说话,浑身汗毛倒竖,生怕她一个不开心就要了自己的小命。
早在半个月前,在联姻取消之后,龙千舟兴高采烈地回到了辽国皇宫,听到了司婉吟失踪的消息,又从司彦那里听说是照夜姬带走了她,立刻想也不想便要冲到九岭去搬救兵。
可等她回到九岭之后,才发现整个九岭已经人去楼空,所有人都消失不见,金玉楼宇间,只残存了满地干涸发黑的血迹。
龙千舟惊得傻了,在六神无主的时候,恰好遇到了路过九岭,想要随便抓个正道掌门或是宗主当人质的十六城。
凭借她背后那三对泛着斑斓光芒,晶莹剔透的蝶翼,还有那独特的银发和蓝瞳,龙千舟就是猜也猜得出来,她一定是个妖魔。
她立刻就将九岭的异状跟面前这个看上去就强大无比,却美丽得如梦似幻的蝶妖联系到了一起。
“是你杀了他们吗?你这个邪魔,你干脆也杀了我吧!”龙千舟为这幅惨状而悲愤万分,一时间万念俱灰,放弃了挣扎的念头,只想朝十六城求个痛快。
十六城看了她一眼,她浮在半空,环视四周,看见了这满地狼藉中的血污,根本没分给她一点眼神,只是皱着眉头,问道:“这山上除了你之外,就没有其他上得了台面的人吗?”
“灵界,不过如此。”
十六城循着金缕衣和她遥遥的感应,单枪匹马进入了灵界,但她显然对这里并不熟悉,只能将唯一一个在仙门碰见的龙千舟给带上了路。
在发现龙千舟除了有个仙门弟子身份外真是一问三不知的时候,十六城很客观地抛下一句“原来是抓了个白痴,不过也行,聊胜于无”的犀利点评,继而带着她飞越天穹,来到了被金缕衣指向的凝香宗。
“要是仙门上哪怕多一只会说话的狗,我也不会选择带着你这个废物一起行动。”
十六城将她从天穹抛下去的时候,再度评价道。
龙千舟灰头土脸地从一侧的山崖上爬起来,她并不敢招惹这个银发蓝瞳的蝶族美人,甚至不敢流露一丁点不满的表情。
从十六城作为妖魔,敢单枪匹马,光明正大地来到灵界仙门腹地这一行径,就可以看出来,她恐怕比龙千舟见过的所有仙修都要强。
所过之处,万物惊惧,无不退让。
感知到金缕衣就在此处,十六城浮在天空,望向底下的这片地处天险的峡谷。
金缕衣只能指向大概的方位,并不能确切地给出它如今准确的位置。峡谷之中,即使透过那密密麻麻的森林间隙,也能看到底下溢于林间的白雾浓稠郁结,缱绻流淌。
要是真的一点点找过去,不知道得浪费多少时间。
十六城打心底感到了麻烦,她立在高空,湛蓝的眼眸里闪烁不定,有些不耐地啧了一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天穹之上,乌云压顶,风暴酝酿。
那三对如梦似幻的蝶翼在此刻渐渐扇动,随着被蝶翼激起的风暴,沉沉的乌云开始聚拢,电光游龙在其中咔咔作响。
十六城立于风中,彩带飞舞,衣决飘飘,七彩的羽衣泛着微光,她微擡着下颌,湛蓝瞳孔中怀着绝对的傲慢,打量着底下这片根本不足为提的浓密瘴林。
电闪雷鸣间,呼啸的数道飓风顷刻成型,如同在空中翻腾的巨龙,在天地之威的可怕力量下,炸响不绝于耳。
随着十六城的心念微动,成型的风暴像一条被她操纵的远古巨龙,带着陨天灭地的强大力量,狠狠地砸向了这座峡谷。
天崩地裂的巨大冲击力震得大地都颤抖不止,声音比地龙翻身还要响十数倍。远处山崖上的龙千舟几乎站不住脚,她脸色苍白地跌跪下来,用手撑在地面上,才能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不东倒西歪地摔在地上。
等到龙千舟维持住了身体的平衡,她的耳朵已经嗡嗡作响,被刚刚的巨大声响所震,两只耳朵里都渗出血来,什么也听不见了。
在这惊天动地的碰撞后,整个峡谷的树木都被风暴巨龙卷上了天空,它们连根被拔起,成为了天空中一团旋转着的巨大阴影,四周生生不息的白瘴也顷刻在这巨大的风力下被吹得一干二净。
不止是树木,连凸出的山岩和巨石都被风暴卷上天空,在巨大的撕力下被碾碎成了齑粉,整个峡谷都被夷为平地。
阴云渐散,十六城揣着袖子,浮在天空,在阳光下,她眯了眯眼,望向这片被践踏粉碎后的狼藉大地上。
在峡谷的最深处,镶嵌着一处破碎的巨大镜形碎片。
这一枚巨大的碎片,光滑,明亮,藏于峡谷的最深处,此刻没有密林和白雾的遮挡,无所遁形地嵌在地面。
镜面倒映出头顶碧蓝的天穹和明媚的阳光,和周遭赤黑色的土壤格格不入。
十六城动作缓慢地旋转着降临落在镜面上,她足背雪白,脚踝纤细,彩衣轻舞,漂浮在镜面上,和镜面只差一尺距离。她倒映出来的影子在日光下如此美丽动人,简直就如同梦中走出的勾魂又无辜的精魅。
而这美丽非凡的倒影和底下冰封在镜中的人影重合。
十六城沉默无言,透过自己的倒影,长久地盯着底下沉睡着的人影。
元浅月就在这镜中沉睡着,她双眸轻合,双手拢在腹前,神色极度安详。那张清丽秀美的脸上,凝固着幸福和期待的表情,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仿佛孩童般安心而甜蜜的笑容。
十六城从没有见过元浅月脸上出现过这种神情。
哪怕是在一千年前,在她尚且还是个刚入仙门的小小弟子的时候。
好像一切秘密,一切责任,一切不幸,一切无可挽回的悲剧都被这枚碎镜所剥离,尽数离她而去,在沉进了镜中这一刻后,她的世界中,只剩下爱与被爱的幸福和快活。
直到旁边传来一叠声的啜泣,十六城才猛然发觉自己竟然出神了不说,而且还出神了这样长的时间。她立刻收回眼神,浮在半空,生出些没由来的烦躁,拉了拉自己垂下的七彩羽衣,不悦的神色浮于表面。
龙千舟不知何时已经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了,在看到镜子里面元浅月的时候,她立刻喜出望外地哭出声来,一叠声地在这里喊着元师叔。
“元师叔还活着吗?”龙千舟泪眼模糊,擡起头来。在这种时候,遇到元浅月,不亚于给万念俱灰的她抛了一根救命稻草。
绝处逢生的希望压倒了对十六城的恐惧,饶是再害怕,龙千舟还是流着泪,小心翼翼地问道。
十六城看也未看她,在龙千舟以为她根本没有听到自己说话的时候,十六城终于开了口,她冷嗤道:“是不是活着,把镜子打碎,把她人拉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十六城降落在镜面上,稳稳站定,继而随意擡起一只赤裸的雪白玉足。
除了四大仙宫遗物,世上其他的神器,都抵挡不住她随意一击的力量,她有信心,只需要一脚,她就可以踏破这面神镜。
龙千舟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看着她擡起脚。
十六城的玉足即将踏下来的时候,忽然又刹住了。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的足尖猛然顿在半空,线条流畅雪白的小腿绷的笔直,旋即又轻轻地放下了。
在龙千舟疑惑又忐忑的眼神里,十六城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自己的衣裙下摆,没好气地呵道:“鬼知道这镜子到底是个什么用途,我要是将它打破了,元浅月会不会死在里头?”
龙千舟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她趴在镜子上,满脸焦急地看着里面的元浅月:“那怎么办?”
十六城并不计较她的失礼,她也没有功夫去考虑她的不敬。十六城召出了含情仙蕊,和它在心中无声地交流起来。
“忘忧镜?”听到含情仙蕊的回答后,十六城盯了一眼那沉睡在镜中的元浅月,目光在她穿着的金缕衣上打了个转,又挪到了元浅月的脸上。
这种以前从未见过,安宁而幸福的笑容让十六城心中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她转开脸,不想再看下去。
“她这样死不死,活不活的,怎么把她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