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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期如梦(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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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元浅月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将这点不足为提的小事给抛之脑后。

她刚刚迈进别苑,就听到明厌扯着大嗓门鬼哭狼嚎了起来:“要死哦,为什么又要我去!”

在这鸡飞狗跳的别苑里,扬浩辰端着一锅煮糊了的米饭,腰上系着黑黢黢的围裙,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让你煮个饭都能搞成这样,你以为我跟大师兄的活计很轻松吗!?”

这清雅朴素的别苑里,敞亮的客堂里,程松一身劲装打扮,正拎着柴刀,要往门外去。

迎面看见进门来的元浅月,程松那张面沉如水的冷脸立刻浮上笑容,打趣道:“师妹,你终于舍得从宁影那里回来了啊!”

扬浩辰也凑过来,用手肘撑在程松的肩上,揶揄道:“就是,你要这么喜欢同舒宁影一起玩,干脆让大师兄现在就娶她进门——哎哟轻点!”

程松一个手肘精准地击中了扬浩辰的腰,立刻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废话:“瞧你这一身脏的,别弄我身上!”

明厌立刻一个鲤鱼打挺爬将了起来,他扑到元浅月身边,将她的胳膊死死抓住,就差没一把鼻涕一把泪了:“浅月,快点救我!我实在不想再受这份折磨了!”

元浅月被他抓着,诧异道:“这是怎么了?”

明厌愁眉苦脸地说道:“还能有什么事情呐!”

他凑到元浅月耳边,小声地说道:“咱们师娘现在褪去妖身,化作人形,只能吃凡间那些饭菜,碰不了仙门的东西,更沾不了一点荤腥,现在师尊从山下请了一个厨娘,来给她专门做膳食。咱们就商量着,想学点人间的手艺,来给师娘一个惊喜!但你知道的,斩妖除魔我能行,但做饭做菜,我是真不行啊!”

程松朝他撇撇嘴,没好气道:“再不行,这也不是你炸了后厨的理由啊!”

明厌垂头丧气,扒在元浅月身上:“浅月,你会做饭吗?”

元浅月摇摇头:“你觉得呢?”

明厌大失所望,被扬浩辰拉着,两人又埋头在菜谱前,绞尽脑汁地钻研起来。

程松提着柴刀,一身黑色衣裳,干练而挺拔。正巧元浅月闲来无事,便应了他的邀约,随着他走出门外,往后山菜地里去。

这里早就种好了许许多多的菜苗,都长得歪歪扭扭,差强人意。

他提刀砍菜的姿势简直比砍人还要标准。

看着碎成一地的菜渣,元浅月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师兄,还是我来吧!”

接过程松手里的柴刀,元浅月蹲下身,细致地割着菜,程松抱着胳膊,一脸冷酷地擡头望天。

“我听说,谢家公子要和你退婚?”程松冷不丁地开口问道。

今日天穹蔚蓝,元浅月擡起头,抹了抹头上的汗,不以为然地点点头:“我爹娘同我说了,过几天,他们会和谢秉城哥哥一起来九岭看我,顺便把这婚事退了。”

“那你怎么想?”程松终于放下手,将视线从天穹上放下来,看向元浅月。

元浅月随口道:“早点退了也好,我和谢秉城哥哥只有兄妹之情,没有旁的,不能耽搁人家。”

程松点点头,说了声也是,继而又问道:“那师妹,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呢?”

元浅月毫不迟疑地说道:“不知道。”

顿了顿,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不知道我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但师兄,我应该永远不会离开朝霞山。”

“我只想留在这里,永远和师尊,师兄们在一起。”

“会的。”

程松看着她,那惯来冷酷的脸轮廓也温和了许多,语气笃定地点头:“师妹,咱们临渊派的所有人,师尊,你,我,明厌,浩辰,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

元浅月的动作忽然顿住,她脸上淌下温热的液体,泪水顺着她的脸庞往下淌落,像是开闸了的洪水,止都止不住。

她丢开手里的柴刀,用手去胡乱地擦掉眼泪,可泪水越来越多,打湿了她的衣袖和领口,程松被吓了一跳,他愕然上前,伸手去拉起她,问道:“怎么了?是割到手了吗?”

“没有,没有,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想哭。”元浅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可眼泪汹汹不断,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么多的泪水,似乎一生的眼泪都要在此时倾泻而出。

失去复得来,怎叫人不动声色,平静以待?

“我太高兴了,师兄,我忍不住——。”

她哭得不成声,眼泪滚滚而下,元浅月捂着脸,任由指缝间泪水溢出,沿着她的手臂淌下。

傍晚的时候,是程松背着她回来的。

她哭到全身无力,最后抽噎着入睡,趴在程松宽厚温暖的背上,即使在睡梦中,她的脸上泪珠也不停地往下坠。

等到将元浅月放在床上后,急匆匆赶来的舒宁影连忙给她把完脉,确定了她没有什么大碍。

程松这才有空,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朝着明厌和扬浩辰说了她在菜地里突然泪流满面的事情。

明厌立刻极小声地说道:“肯定是大师兄让她砍菜,她觉得委屈!”

程松瞪了明厌一眼,没吭声。扬浩辰哼道:“放屁,你以为浅月像你那样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啊!”

明厌信誓旦旦地说道:“师尊说过,小师妹的心是琉璃做的,清澈又易碎,哪像你这么大老粗,当然不觉得了!”

舒宁影没忍住笑了一声,压低声音轻轻地说道:“行了,咱们先出去吧!让她好好休息一会儿。”

等到夜半时分,元浅月忽然醒了过来。

房间内点着一盏豆大的灯,风光霁月的仙门第一人,剑尊苍凌霄坐在她的床前小憩,察觉到她的苏醒,已经提前睁开了眼睛。

当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元浅月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烛火微光下,苍凌霄一如既往的年轻,他俊美似谪仙,见她发愣,摸了摸她的额头,感受了下她的灵台并无异常,继而放下心来,收回手,关切地温声道:“浅月,你终于醒了,程松他们很担心你。”

“你今天怎么了?是受了什么委屈吗?你同师尊说,师尊会为你做主。”

苍凌霄的声音忽然一顿,他看着元浅月的泪水又淌了下来,她坐起身来,摇着头,语无伦次地说道:“师尊,没有人欺负我,是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好可怕的梦——”

她泣不成声,将脸埋在手里,呜咽着:“我梦见大家都走了,朝霞山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不,是这个世上所有我爱的人都不在了,就只剩我孤苦伶仃地活在世上!师尊,我好害怕,只是光想到这样的事情,我的心都要碎掉了!”

苍凌霄默默地听着她的话,继而伸过手,拍着她的肩膀:“怎么会呢?浅月,我们不会离你而去的。”

元浅月擡起埋在手中的脸,泪眼模糊地看着他:“师尊,可我还是好害怕。”

苍凌霄无可奈何,神色柔和地叹息道:“你真是个傻孩子。”

她还是太小了,只有十五岁,会被一个噩梦骇得哭泣,倒是再正常不过。

苍凌霄放下心来,他怜爱地拍着她的脊背,像是在哄一个不经事的孩子:“浅月,睡吧,睡着了就不会再怕了。我们都在朝霞山,哪里都不会去。”

“可我还是怕,我不敢睡。”元浅月抽噎着。

因为那份未知的恐惧,她难得的任性了起来。

苍凌霄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想了想,还是纵容了她此刻的任性。他撑着额头,绞尽脑汁地想出来一个方法:“这样吧,你先躺下来,师尊给你讲讲我以前游历世间所见过的奇闻异事。”

元浅月听话地躺下,苍凌霄给她掖好被角,酝酿片刻,这才开始说道:“这要从很多年前的一桩奇闻说起了,那个时候,我恰巧游历蓬莱洲,听说一个小宗门,名叫观棋宗,时常遭到血洗灭门,被屠戮时死状可怖,而行凶者行踪不定,诡谲异常……”

故事讲到一半,苍凌霄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看着元浅月熟睡时毫无防备的面容,他倍感好笑地摇了摇头,心念微微一动,那盏灯火顷刻熄灭。

他刚要起身离开,但站起来之后,身形一顿,犹豫着,还是再度坐了下来。

夜未深,明天还有很长的时间,才会来临。

月光透过窗扉,洒落一地银霜。苍凌霄守在她的身边,轻声道:“放心睡吧,师尊会一直守着你的。”

在峡谷的尽头,清水音穿着一身干练简单的碧水色衣裳,站在峡谷出口,默默地等待着。

朝霞织第一个从峡谷中浓稠的白雾中走出来,她看见清水音,立刻擡起手来,朝她开心地挥手。

清水音对她微微一笑。

朝霞织有些诧异地左右看了看,牤夙和帝江都跟在她的身边,她快步走到清水音身边,转头看向那来时的路:“咦,玉临渊和元姐姐呢?”

牤夙也转过头,看向那浓得几乎化不开的白雾。

清水音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她自然而然地牵起朝霞织的手:“玉临渊跟我说,让我们不必等她。小织,我们先走吧!”

“玉临渊跟你提前说过吗?”朝霞织略带惊讶地看着她。

她还以为玉临渊和清水音之间早就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没想到玉临渊竟然会跟清水音私下还有别的来往。

清水音嗯了一声。

在宗主夫人提起忘忧秘境的那天夜里,清水音前来此地,看到的只有站在崖边的玉临渊。

她背后明晃晃地浮着六枚月刃,只是看一眼,便能察觉到这是何等可怖的危险。

玉临渊承认了自己冒充她的身份,伪造她的书信,以清水音的身份提出要求,让凝香宗找尽了天材地宝,修复了忘忧秘境。

忘忧镜是凝香宗遗传至今的神器,早已破碎,就算修补大半,也只能再用一次。

而现在,她要借用忘忧秘境。

清水音知道玉临渊不可能做出伤害元浅月的事情,更深知现如今她面前的玉临渊早今非昔比,阻拦她只会徒增杀孽。

而事到如今,除了朝霞织之外的其他事情,她都已经不想再管了。

她欠过这对师徒人情,这一次妥协,就当是报答。

朝霞织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旁边牤夙哼了一声,别过脸,眼不见心不烦。

在两人离开后许久,空落落的峡谷前方,慢慢地走出一个人。

浓稠的白雾在她的周身流动游转,玉临渊就像是从一个茧中挣脱的蝴蝶,费尽了千辛万苦才使得自己狠下心剥离这幻境。

这具丧失了生念的躯体,连呼吸都要用力,才能维持万念俱灰里的一线生机。

她久久地伫立在峡谷前方,直到日落月升,直到夜幕降临。

“你以为,把她留在忘忧秘境里,就能躲过我的眼线?”

女子轻灵而讥讽的笑声在四面回响。

玉临渊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她慢慢地擡起头来,身体维持固定的姿势太久,甚至连这样一点轻微的动作,都干涩僵疼。

照夜姬坐在一棵参天的大树上,她垂下的羽衣轻轻地浮动着,歪着头,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在漆黑的密林间,只有丝丝缕缕的星光渗透洒落,她像一个夜间的幽灵鬼魅,一身白衣可怖又妖魅。

照夜姬托着腮,懒洋洋地打量着她,意兴阑珊:“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代替玉临渊回答的,是那六枚瞬息夺人性命的月刃。

电光火石间,那六枚月刃转瞬即至,带着无可比拟的杀意和凌然,冲向照夜姬的致命之处。

没有丝毫犹豫。

照夜姬不避也不躲,她坐在树上,散懒地玩着自己的衣角,那六枚月刃径直地朝她冲来,直直地撞上了在空气中凭空出现的六枚月刃,瞬间被打碎。

“怎么还动起手来了呢?你也太孩子气了吧?”照夜姬毫不犹豫地嘲讽起来,她桀桀怪笑了一声,托着自己的脸,歪着头看她,脸上写满了居高临下的傲慢和愉悦,“我们不是同盟吗?亏我还告诉你,如何化解神祇的毁灭,怎么你还要这样恩将仇报,翻脸无情呢?”

玉临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照夜姬望向她背后的忘忧秘境,神色蠢蠢欲动,但想到什么,她又按捺了下来,略带失望地掸了掸自己一尘不染的衣袖:“我已经等待了这么久,不缺这一时半会儿。”

即使嘴上这样毫不在意地说着,可那渴望又贪婪的眼神,却深深地出卖了她。

她迫不及待得快要发疯了!

她早已经坠落至贪婪的深渊,如今只是在一次又一次地在疯狂扭曲的深渊里挣扎,想要得到片刻喘息。

“你抓到那个可以挥动无情神剑的人了吗?”玉临渊擡着头,神色冷淡地看着坐在树上的照夜姬,一副公事公办,根本不想与她再多说一个废话的形容。

照夜姬点点头,她嘻嘻一笑:“抓到了,但是,只能挥一下。”

“但她太弱了,承受不了无情神剑的威力,只挥一下,就会经脉尽碎后死去哦!”

玉临渊沉默了下来,照夜姬语气惋惜,刻意嘲讽她道:“何必要说那个人呢?你我都明白,只有司婉吟是唯一合适的人选。”

只是为了试出那个适合挥动无情神剑的人选,某一世的照夜姬,就已经用无情神剑的威力,反噬过无数个仙门的弟子。

而她在那冥河世界中,早已亲眼见证过,挥动无情神剑之后的司婉吟,会有何等悲惨的死状。

“你只有一次机会,只有一次,”照夜姬盯着她背后的忘忧秘境,就像是饥渴至疯狂的饕餮面对甘甜的泉水和佳酿,目光再转回来的时候,看向玉临渊的目光只剩下了嘲讽,她的语气随意而散漫,“你失败了,她就会死去,而我,还能去往下一个轮回,与她再度相见。”

“我不会失败,”玉临渊蓦然擡头,一脸阴鸷,冷笑道,“我不是你,你这个只会一次又一次失败的废物。”

稀稀疏疏的星光透过密林洒下,照亮了玉临渊阴沉的脸,她睫毛在瞳孔下投下阴影,那双漆黑如渊的眼眸中,燃烧着汹汹的烈火。

连周遭的丛草蟋蚊声都沉寂下去,照夜姬坐在树上,脸上一寸寸爬上厌恶的神情,她看着玉临渊,表情寡淡,懒懒地说道:“算了,同你计较什么?你有无尽的时间去体验什么叫绝望,不差这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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