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期如梦(1/2)
佳期如梦
夜半时分,一抹窈窕倩影慢慢地走向了待客的别苑。
凝香宗的建筑风格一向古朴清雅,待客的别苑中种满了梨树,落英缤纷,宛若仙境。
天上明月高悬,四周萤火飞舞,静谧而美好。
朝霞织坐在院子里,正在给自己包扎伤口,旁边牤夙不时会给她帮帮忙,递个药。
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毛绒绒的耳朵耷拉着,狐貍尾巴下意识地在地上扫动着。
“也不知道凰女怎么样了,”朝霞织愁眉不展,忧心忡忡地说道,“要是等她醒了,知道自己七彩羽衣丢了,该多伤心!”
牤夙站在凉亭旁,凉凉道:“丢了就丢了呗,命还在就行。”
朝霞织给自己缠好纱布,双手托着下巴,情绪低落,满是懊恼地喃喃道:“都是我的错,早知道我就不去那一带游玩了,那样我就不会遇到蝶族女帝,清姐姐也不会被她抓走,平白吃了那么多的苦头,还害得凰女失去了七彩羽衣。”
“你看,跟我有关系的人,大部分都不好过,”朝霞织越说越是伤感,黯然地说道,“牤夙,你说,我是不是个灾星啊?”
那一抹窈窕倩影忽然停在了门口的梨花树下,清水音肩上趴着一个毛光水亮的帝江,她听到这话,脚步一顿,略微出神。
帝江趴在她的肩上,发觉她不往前走了,立刻疑惑地直起身来。
牤夙呵了一声:“越说越离谱了,灾星是那么好当的吗?人家灾星是要看生辰八字的,你连天煞孤星都不算,还想当灾星呐!”
朝霞织忍不住笑出声了,她的低落情绪被这句话顿时一扫而光:“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随口说说嘛!”
牤夙的嘴真是一如既往的恶毒。
“但是我觉得,一直打扰清姐姐的家人,也不太好。等明天的事情办完了,我们还是跟玉临渊一起离开这里吧?”朝霞织叹了口气,刚刚的笑容又收敛起来。
牤夙没吭声,朝霞织托着腮,长吁短叹,门口忽然响起一个熟悉而嘹亮的声音:“你们要去哪儿啊!”
朝霞织愣了一下,继而豁然起身,她看向庭院门口,大喜过望:“帝江!”
帝江快如疾电,三步并两步,猛然蹿过来,像离弦之箭,扎进朝霞织敞开的怀抱里,它一个劲地用覆盖着柔软绒毛的脊背拱着朝霞织的脸颊,三对小翅膀惬意地张开,嗓子跟喇叭似得敞亮,理直气壮地说道:“你们去哪儿,可不能不带我!”
朝霞织眼眶立刻红了,她抱着帝江,用脸使劲在它身上蹭,失而复得的激动立刻使得她语气都微微变调了:“我还以为再见不到你了!”
“哪可能!你可休想摆脱我!”帝江嚷嚷着,小爪子死死地拽着朝霞织的衣领,“下次可不许抛下我一个人行动!”
牤夙在旁边,动了动嘴,但最终,一句嘲讽的话都没说出来。
一人一兽只是分别了短短数月,朝霞织却已经走过一次生死轮回,此刻只觉得失而复得,喜极而泣,心中潮起澎湃,眼眶通红地抱着它。
清水音缓步走进来,帝江嘀嘀咕咕地在她怀里拱着,油光水亮的肚皮只露了半截在外头。
“清姐姐,是你把帝江带回来的吗?”朝霞织这才注意到清水音的出现,满怀感激地朝她甜甜一笑。
清水音恍了一下神,她错开眼,轻轻地点点头:“我托我以前在九岭的大弟子,将它带过来了。”
朝霞织抱着它坐下,忍不住又蹭了蹭它的皮毛,惹得帝江分外不满,用爪子给她推开:“眼泪都抹我身上啦!”
“谢谢你,清姐姐。”
如果不是清水音提前派人去带回被押扣在九岭的帝江,恐怕她还要过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和它重逢。
清水音动作轻柔地在她身边坐下,优雅而出尘的脸蛋浮现一抹真挚的微笑:“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顿了顿,她又装作无意地问道:“明天,你就要离开了吗?”
朝霞织搂着帝江,听到这话,立刻擡起头,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嗯,我想了一下,我这种身份,留在这里,还是不太好。”
清水音看着她,目光坦然而温柔:“那你想好了,接下来去哪里了吗?”
她直视着朝霞织的眼睛,曾经拒绝融化的高傲冰雪美人,此刻脸泛微红,眸似春水,是温柔在无声流动。
“我们,一起。”
冷艳寒霜,化作缠绵绕指柔。
朝霞织愣愣地看着她,直到帝江使劲蹬了蹬她的手,这才回过神来。
“你要把我勒死了!”帝江大声嚷嚷起来,“发呆就发呆,手上用什么劲啊!”
朝霞织的耳根子都红了,她立刻低下头,声若蚊呐地哼哼道:“都,都行,不过,清姐姐,你不用留在凝香宗吗?”
清水音摇摇头:“凝香宗是我出身的父母宗,但是我父亲退位后,继位者另有其人。”
“我既不归凝香宗管辖,也卸任了留音宫的职务,现在,我是自由的。”
朝霞织略带羞涩地点了点头,掩不住地小小开心了一下,心中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真好,她还以为清水音回到了凝香宗,就会继承宗主之位,永远留在这里了。
“而我的自由,为你所有。”
她贝齿轻咬下唇,说完这句话后,脸上浮起一抹红霞,像是不好意思似得,别过脸去,脸上却有无法掩饰的笑意。
“小织,和我一起,明日就启程吧。”
她不敢看朝霞织,只是心跳如擂鼓,面红耳赤地错开脸,朝她伸出手去。
——而她的勇敢和主动,得到了如愿以偿,毫不犹豫的回应。
寂静无声的月色下,微风轻拂,满园梨花微动,纷纷扬扬,犹如幻梦。
石桌上,两只同样白皙的手,一只成熟而优雅,一只柔软而稚嫩,历经千帆,跨越了所有阻碍,消融了一切隔阂,摈弃了世俗偏见,终于轻轻地握在了一起。
凝香宗的山门腹地间,玉临渊和元浅月并肩而行,沿着朝霞织的指引,往来时不同的路而去。
“清水音也要跟我们一起上路吗?”
在从朝霞织这里得知清水音也要和她们一起离开凝香宗这件事后,元浅月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牤夙跟在她的身后,朝霞织的肩上趴着帝江,跟在她们后面,正在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朝霞织心情似乎很好,一路上兴高采烈,到处张望打量,似乎想要把清水音从小长大的故乡给牢牢记在脑海里。
听到元浅月发问,朝霞织立刻点点头:“是呀,元姐姐,清姐姐说了,她会跟我们一起走。”
牤夙及时在旁,冷不丁地添了一句:“别说我们,她可看不得除了你之外的别人。”
朝霞织当没听见它的阴阳怪气,偏见从来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除的,她并不介意牤夙此刻尚不能扭转的固执己见。
她不以为然,笑眯眯地擡起手,指了指前方那云雾渺渺,不见尽头的山峡:“清姐姐在凝香宗还有些事情要交代,她让我们先去前面等她。”
走了近小半个时辰,几人身处凝香宗山门中,却根本没有看到任何巡逻来往的弟子。
天空之上,金乌高悬,万里无云。
元浅月望向那片深不可测的山峡,从山道上望去,只看见一片层岭叠翠,白雾霭霭,不时飞鸟结对飞过,一派静谧安宁。
看着这望不见底的山道,她平白生出一种没由来的彷徨和担忧,仿佛只要她只要下到这山峡之中,自己体内的某种东西便会彻底消失。
“你确定只能走这一条路下去吗?”元浅月迟疑不定地看着朝霞织,后者点点头,笃定地说道:“昨晚我已经看过清姐姐给的地图,下山只有这一条路,我有过目不忘之能,肯定没问题的!”
见她站定原地,迟迟不肯动身,玉临渊微微一偏头,挑着眉梢,看向她:“师尊,怎么了?”
元浅月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声音中饱含着不确定,皱眉直视着她:“临渊,我们一定要走这一条路吗?”
这几乎是她第一次主动碰她——这个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一转,便生出莫大的狂热和绝望,在这紧要的关头,竟然排山倒海地压过了其他纷纷杂杂的念头。
连她自己都感到了不可思议,只是一个小小的触碰,就足够让她心神动荡,神魂颠倒,如痴如狂。
她在为即将脱离掌控和预料的未来而茫然,像一个一无所知却要被推着前进的孩童,下意识地抓住了身边唯一可以寄托和依靠的存在。
玉临渊握住她的手,朝她微微偏了偏头,温声细语,答非所问:“师尊,这不是我选的路,但,应该很安全。”
元浅月盯了她片刻,可惜从她眼睛里看不出个什么情绪,那双漆黑的眼眸藏在黝黑长翘的睫毛下,虽然在笑,但望进去,像触不到底的深渊。
“是有什么不妥吗?”朝霞织注意到元浅月的止步不前,好奇地问道。
元浅月摇了摇头:“许是我多疑了。”
凝香宗是流传千年的名门,在这宗门腹地,怎么可能有任何未知的危险呢?
她这才收回目光,定了定神,牵着玉临渊的手,迈出第一步。
她转回头,有些不安地朝玉临渊吩咐道:“临渊,你在我后面,如果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的话戛然而止,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玉临渊如今身怀六块圣人骨,早已超凡脱俗,比沦落至此的她强上太多。
即使知道自己这话根本是不自量力,但元浅月还是露出一个释然的神情,坚定地微微一笑:“师尊会保护你的。”
在这个微笑前,玉临渊仿佛是被什么击中了,她凝视着元浅月,久久难以回神,颈脖间的玉白项圈微微起伏,千言万语想要倾述,但最后,随着她低下头,被激起千层浪的深渊再度沉默死寂。
“我知道,”她再度擡起头来,面容已经归于平静,她用专注而柔情万种的眼神看着她,“在这世上,我只有师尊了。”
通往山峡的崎岖小径越是向下,越是雾瘴重重,这薄纱似得白雾于周身徘徊不散,在林间缓慢流动。
元浅月走在最前方,起初她还能和身后的玉临渊,朝霞织说上一两句,但下到峡谷之中,在这几乎要浓稠到如有实质的白雾里,几人很默契地闭上了嘴,只是无声地前行。
四周参天大树遮住了阳光,流动的白雾越来越浓稠,直到伸手不见五指,入目皆是白茫一片。
这里没有任何陷阱或是法术的痕迹,看上去只是一片充满了白色雾瘴的密林,饶是元浅月起初心怀不安,但在缓步前行的漫长过程中,她的精神也不由得渐渐松懈,放下心来。
只是……
元浅月低下头,脚步渐停,她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白色迷障之中,眼神带了一丝迷茫,看向自己的手。
她牵着的,是谁的手?
顺着这只和她紧扣着的手望去,这个人的面容在白雾中朦朦胧胧看不清晰,她身段纤柔,显然是个窈窕动人的女子,一身雪色衣裳在雾中若隐若现,相握的肌肤是带着凉意的柔软。
元浅月下意识地想要松开这个显然素未相识的女子的手,那个人察觉到她的意图,反而稍稍用力了些,将她的手握紧。
但就在攥紧之后,她又慢慢地松开了。
“师尊,别走,”这个素未谋面,从未相识的少女,在朦胧的雾气中,以极其依恋地方式,一点点松开了她的手,“让我和你多待一会儿吧。”
“只要一小会儿就好。”
她看不清这个人的脸,但能感受到她的悲伤如有实质,汹涌而无声。
元浅月从她的手中毫不犹豫地抽出自己的手,就像从一个即将溺亡的人手中,抽走了唯一一根寄托生念的稻草。
而她没有遇到任何阻力,轻而易举到让她自己都略感诧异。
“抱歉,你应该是认错人了,”元浅月收回手,她客气而疏离地朝她点点头,“我不是你的师尊,我还没有收过徒弟。”
在这一句话之后,时间静止了一瞬,继而周遭漾起水一样的波纹,空间扭曲后顷刻恢复正常,天地豁然开朗,白雾无声消散。
高渺的仙门之上,千层石阶连绵不绝,直通云霄之上。
元浅月此刻正站在通往朝霞山的阶梯上,头顶青竹潇潇,远方九岭主峰只化作了视野中的一个小点,山岭之间,群鹤环绕,振翅飞鸣。
面前的少女终于从白雾中一现真容,她穿着雪色的羽衣,冰肌玉骨,姝丽动人,那双独特的漆黑眼睛让人过目不忘,此刻她微微垂下长睫,谁也看不清她的神情。
她已经空着的手还是微微擡着,停在半空,距离近在咫尺的元浅月,只有分毫距离。
元浅月看了她几眼,略显疑惑,如果她见过这样美丽的人,就不应当忘记。
“我与你的师尊很像吗?”元浅月语气稍稍缓和,她后退了一步,和她拉开距离,她穿着一身素色青衣,腰间系着一把质朴的古剑,正是当年刚入临渊派时的打扮。
这个陌生的少女终于擡起头来,她朝着元浅月微微一笑,眼神中诉不尽千情万意,轻声道:“嗯,很像。”
她微笑着,眼眶却泛开一片红,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坠。
原来她这样心冷如金石的人,也是会掉眼泪的吗?
元浅月心中莫名生出一股疑惑,这个陌生少女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别开脸,声音轻柔地像是怕惊醒正在美梦中的心爱之人:“你呢,你要去哪里?”
元浅月愣了一下,被她这样一说,那股怪异的感觉一扫而光,她一指前方遥远的山门,略带青涩地笑了起来,眼神灵动,洋溢着轻快和自信:“我要回朝霞山。”
“我的师尊和师兄他们都还在山上等着我呢!”
她擡起手,与这个陌生的少女告别,而后朝着朝霞山进发。
在看得见朝霞山别苑的山阶上,元浅月忽然顿住脚,她转头看向来时的长阶。
那个少女还站在那里,隔得太远,她的神情已经瞧不太清,但她能看到,她伸出的手,依然向上微张,停在半空中,像是一块被冻结的冰雕,等待着不会降临的慈悲。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