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之灾(2/2)
净梵真君也愣住了,说道:“哎呀,看来我说错了,没想到紫练今天要亲自出手,你这朋友估计也要惨了。”
旁边蒋温知抱着胳膊看热闹,此刻听到紫练元君竟然要亲自动手训诫,立刻叹道:“看来紫练师叔这是要大义灭亲啊!”
陈凤娆擡起头问他:“这是何意?”
内门弟子大多认识,蒋温知朝她耐心地解释道:“紫练元君使用的灵蛇鞭乃是一品灵器,上面附有雷电寒霜刺,不同于普通的鞭子只会留下皮肉伤,这灵蛇鞭上附带的雷电会钻入血肉里,一鞭子下去那必然是皮开肉绽,电蛇游走,叫人痛不欲生,再说紫练元君是练墟境——这力道,楼嫣然她们怎么受得了?”
他说道:“等挨完这顿,最少也要躺上十天半个月吧。”
邢东乌神色从容,看着地上跪着深埋着头的元浅月,一言不发。
申治仙君显然也听到了蒋温知的话,朝紫练元君满意地点了点头。
紫练元君手一扬,空中虚虚一握,手中便多了一条刺啦游走着白色电光的鞭子,像是一条白色的灵蛇。
她灵活地一甩,在地上响起噼啪一声,响亮又可怖,带出一片刺啦作响的电火花,叫人听了头皮发麻,浑身发毛。
见紫练元君朝自己走过来,脸上神情没有丝毫愤怒,反而极为平静,楼嫣然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力度之大,两个押着她的金丹弟子竟然都制不住她。
楼嫣然被他们再度摁下去,跪在地上,却在此刻心生莫大的恐惧,拼命挣扎着,丝毫不顾自己的形象,凄厉哭嚎道:“娘!我不是故意去偷窥仙君的——您别生气,别生气成吗?”
她声嘶力竭地大哭起来,鬼哭狼嚎,惊声尖叫道:“娘啊,原谅我这一回——”
空中电光一闪,白光掠过,如灵蛇吐信,带着劈山天倾之势,狠狠地朝着她的背上甩去!
啪的一声,听得周遭的人个个嘴角一抽,头皮一麻,陈凤娆和陈虎胆毕竟年纪还小,骇得倒退了好几步。
连净梵真君都干搓着自己的胳膊,有些后怕的打了个哆嗦:“看来紫练元君这次动了真火,被楼嫣然气得快疯了。”
电光游走在灵蛇鞭上,楼嫣然受了这一鞭,立刻吐出好大一口血来,脸色煞白,没有一丝血色。
两个刚刚还得用力压制着她的弟子慢慢松开了手。
楼嫣然像是被抽掉了骨头,软趴趴地躺在地上,娇美如海棠的脸蛋上泪如雨下,整张脸都狰狞扭曲了起来。
她刚刚凄厉的哭嚎被这一鞭子打断,现在躺在地上,眼看着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断断续续地痛声哼唧道:“娘——饶,饶了我吧——”
紫练元君手里握着灵蛇鞭,此时此刻被这么多人围观她教训自己的亲女儿,心中愤怒到了极点,几乎只剩一片绝望的平静。
她神色平静,一字一顿地说道:“楼嫣然,我苦心教导你,好言好语你不听,从来只将我的话当做耳旁风,往日你在焚寂宗胡作非为,惹是生非也就算了,如今还敢去偷窥望天宗的申治仙君,是不是明天你就要带着这两个师妹去单枪匹马闯魔域了?我以前好好同你说,你不听,今日你要以身试法,那我就好好让你长个教训!”
眼见她又要扬起鞭子,楼嫣然在地上奄奄一息地伸手抱住她的腿,仰起头来,苍白着脸,嘴角淌血,声泪俱下:“娘!你看我这样子,真的不能再挨了——难道娘你今天要打死我吗?”
她本想卖可怜,但这显然起了反作用。
紫练元君此时更是怒火滔天,冷笑连连,一脚将她踢开:“我老早就想打死你这个不成器的祸患了!”
等到紫练元君抽完这五鞭,楼嫣然好似死了一般,晕了过去,趴在地上,脸色苍白,嘴角淌血,背上五道鲜血淋漓的鞭伤,连带着衣裳都被抽得稀烂,露出
这伤口上还有电光游走,不时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冒出刺啦一声。
元浅月心跳如擂鼓,看见楼嫣然这个样子,吓得魂飞天外,脑子里一片空白。
虞离娇柔的脸蛋上尽是泪,两人都跪在她的左右,亲眼瞧见这鞭子下去的威力,听见楼嫣然的凄厉惨叫,此时此刻吓得面色惊惶,浑身发抖,被弟子们押着跪在地上,怕得要命。
邢东乌站在净梵真君旁边,看着元浅月浑身抖得厉害,跪在地上,头埋得低极了,像是受到惊吓后的鹌鹑,整个人绷得紧紧地,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吓晕过去了。
紫练元君将楼嫣然抽得晕死过去,刚刚的愤怒散去不少,看见楼嫣然昏死过去,这才吩咐旁边的弟子说道:“给她拖下去,没死就给她上点药!”
地上立刻被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楼嫣然像块破布,软塌塌地被人架着胳膊带走了。
元浅月看着紫练元君走到自己的面前来,大脑一片空白,浑身发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紫练元君微微一擡手——
元浅月闭上眼睛,脑子里嗡嗡作响,等了半天,却没等到身上撕心裂肺的痛楚,这才睁开眼一看。
邢东乌不知何时走到了紫练元君的身边,她朝紫练元君轻声细气地在说什么,泰然自若,从容不迫。
阔别半年,邢东乌长得更加高挑俊逸,犹如谪仙降落世间,遗世而独立,一身月白华裳,翩然不染尘埃。
元浅月愣愣地看着她,直到看见邢东乌从紫练元君的手里接过了灵蛇鞭。
她握着灵蛇鞭,走到了元浅月的身边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她,忽然又笑了笑,轻声说道:“忍着点。”
灵蛇吐信,白光一闪,电光游离——
——印奴丸吃下去后,绝不能违背主人的意志,否则会遭受万蚁噬心,凌迟之痛
——做什么都要顺从主人,下令让她自尽,她也不能反抗呢
——怎么可能伤害主人呢?主人哪怕是只起一个念头,她就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元浅月跪在地上,深深地低着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白玉校场上。她雪白的牙齿死死地咬住下唇,直到喉咙涌上铁锈味,直到被咬破的嘴唇里,鲜血顺着她的嘴角往下流淌,合着眼泪滴落在玉石场上。
即使邢东乌亲自动手行刑,那也是为了她好。
再痛也没事,这是东乌啊——
她疼得颤抖,却挺直了脊背,跪在地上,丝毫不避,押着她的两个弟子还以为她会像楼嫣然一样拼命扑腾挣扎,都用力地禁锢着住她的肩膀,等发觉她没有丝毫挣扎后,这才惊愕地放开手。
这是她前所未有体会过的痛楚。
她这一生锦衣玉食,金枝玉叶,连被蔷薇花枝的刺挂上都要疼得皱眉头,她爹娘从没有舍得打过她一下——
她只要一个念头就可以让邢东乌住手,但此时此刻,她只是在想。
邢东乌能不受元浅月的限制,自由地做她想做的事,那可太好了——
等挨完这三鞭,她头上满是冷汗,剧痛之下神识恍惚,脸色苍白如纸,鲜血顺着她的嘴往下淌,浑身颤抖,等邢东乌停下手来,她才松了那口紧绷着身体的气,颓然倒地。
邢东乌浅淡而昳丽的眉眼低垂,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低头看着她。元浅月倒在地上,仰望着她。
一别数月,邢东乌还是这样清冷俊美,那是一双风雪与鲜血都无法打动的浅淡瞳孔,无情无欲的眉间没有丝毫波澜。
元浅月恍惚间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除了背上锥心裂肺的痛楚外,她再感受到不到任何情绪和身体的存在。
她倒在地上,浑身鲜血淋漓,用最后一点即将溃散的神识,颤抖着没有任何血色的唇,用嘴型朝低垂着眉眼,看着她的邢东乌,扯出一点弧度,轻轻地开合说道:“没事——东乌,别担心——”
邢东乌眼看着她昏死过去,躺倒在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周遭的人没有谁说话,紫练元君伸手接过邢东乌手里的鞭子,刚刚的气已经散的差不多了,但她依然要对虞离用刑。
邢东乌走回净梵真君身边来,在虞离受完刑之后,弟子们将这两个晕死的女弟子都带了下去疗伤。
申治仙君看完了紫练元君的惩戒,目光这才挪到了邢东乌的身上,看了她一会儿,竟然主动从空中走了下来,站在她的面前,淡淡地问道:“你就是邢东乌了吧?你与那个弟子很熟?”
申治仙君是当世唯一一位尚在的散修,是整个仙门里修为最高的仙君,已经要过大乘期,即将渡劫飞升。
但仙界早已陨落,世间再无人能飞升。在重塑仙界前,他一旦遭遇九重雷劫,多半会在渡劫中陨落。
也是听说焚寂宗出了一位千古难遇的旷世奇才,说她一定会飞升得道,重塑仙界,所以申治仙君才会不远千里,来到焚寂宗一探究竟。
邢东乌擡起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朝他说道:“不熟。”
申治仙君见她神色淡漠,微微皱眉:“不熟你还要出手偏袒她?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下手可比紫练元君轻得多。”
净梵真君矮胖的身子立刻挤进两人中间,朝着申治仙君说道:“我这个徒弟脾气不好,你不要同她计较,东乌虽然天纵奇才,但现在年纪小,还是个半大孩子。”
他朝邢东乌侧过脸,一个劲挤眉弄眼,低声疑惑道:“你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不是挺会言谈交际吗?怎么突然闹起脾气来了?”
邢东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恢复了平常镇定自若的从容神色,朝着申治仙君不卑不亢地微微一笑,说道:“她是我幼年好友,进了焚寂宗之后再无往来。刚刚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申治仙君点点头,也不再计较她刚刚那一声冷冰冰的不熟,神色缓和,说道:“听说你现在是净梵真君门下的亲传弟子?”
他竟笑了笑,说道:“我们望天宗也正缺一位像你这样能担大任的绝世奇才,可惜了,竟然被焚寂宗抢了先。”
几人你来我往,攀谈起来,其乐融融。
等到申治仙君走了,净梵真君也带着蒋温知他们离开了,邢东乌才回到紫练洞府。
紫练洞府的正堂中,山顶被凿开了一个圆形的洞,阳光倾泻而下,在地上照出巨大的圆形光斑。
华美的洞府大堂中,光与暗交割得如此分明。
参天巨柱撑起了这一处洞府,飞翔的游龙雕刻顺着巨柱缠绕攀爬而上。
邢东乌在黑暗中顿住脚,紫练元君坐在阳光如瀑下的一把木椅中,她是一个优雅高贵,风韵得体的美妇人,又是炼虚期的绝顶高手,坐在一峰掌峰的宝座上,受尽尊崇,仪态庄严,不怒自威。
而此刻,她微微垂着头,颓丧又迷茫,搁在椅子上的手还握着那白色的灵蛇鞭,鞭身上染着斑斑血迹。
她的手微微发着颤。
她坐在这肃穆宏伟的大堂中,阳光下,听见了邢东乌的脚步声,紫练元君擡起头来,问道:“东乌,你的母亲是什么样的?”
邢东乌沉默片刻,她明白紫练元君为什么问这个问题,站在阴影中,淡淡地说道:“紫练师叔,您的一片苦心,楼师姐以后会明白的。”
紫练元君紧紧地攥着灵蛇鞭,她自嘲般苦笑起来,说道:“以后?以后?”
于阳光下,紫练元君面露悲哀神色,松开手,灵蛇鞭落在地上。
紫练元君伸手,看着自己的手,又是愤怒又是绝望地说道:“东乌,我也不怕你笑话我这个师叔,你知道嫣然的父亲,我的道侣,是怎么死的吗?”
她咬牙切齿,恨意十足地说道:“修士的道行越高,寿命越长,我是个练墟期的掌峰,我的道侣却只是个不起眼的四转金丹,在嫣然一岁的时候,他阳寿就快要尽了!我祈求他为了我,去努力修行,去突破五阶,你可知道他怎么同我说?”
“他说,紫练,我这辈子注定只能修到金丹四阶,强求不得啊!”
紫练元君擡起头来,擡头看着头顶上那圆形的天穹,闭上眼睛,充满恨意地说道:“嫣然的父亲比我小近两百岁,当初结侣的时候,我们发誓一生相伴永不分离,刚生下女儿,他却阳寿已尽,我用和离一事逼迫他修行,他却毫无犹豫地与我断绝关系!这世上为何有如此狠心之人?嫣然现在停步金丹三层,她又能活多久?一百年,两百年?到时候我是不是又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作为一个母亲,我如何能甘心!”
“她为什么就是不肯听话,好好修行!偏要像她那个不成器的父亲!”
紫练元君闭上眼睛,颓然坐在椅中,她的手轻微颤了颤,撑住额头,露出一副极为疲倦的神态,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东乌,倘若嫣然有你一半懂事上进,我就心满意足了。”
“希望她受了这一顿鞭子,能长点记性,安分一段时间。”
玉临渊身上现在安的圣人骨就来自申治仙君。